山河祭 第四百三十九章 世子很凶

杨德昌点到为止，也没多说，只是继续陪着喝了喝酒，吐槽了一下别人“趋炎附势”的“人心不古”，到了夜深也就告辞离去。

留下霍琦静静坐在那里不知道想些什么。

而杨德昌的所谓离去可不是去睡大觉，他...

春分之后，天地归宁，然众人皆知，这份宁静不过是风暴间的喘息。那夜星陨化桃林，遍布四方，每一株墨紫桃花开时无声无息，却如灯塔般照亮人心幽暗角落。百姓称其为“心照树”，传言只要在树下静坐三日三夜，便能梦见自己最想见之人。

和光城外三十里，一片新桃林中央立着一座石碑，上书：“此地非墓，乃忆所。”每逢子时，总有微光自根系蔓延而出，似有无数低语从土中升起，却不扰人清梦，只轻轻拂过耳畔，像是一声叹息，又像一句呢喃。

林渊每日清晨必来此处打坐，不运功，不结印，只是听。他听得见那些未曾说出口的告别、藏了百年的愧疚、还有孩童临终前仍惦记的糖糕。这些声音并不悲伤，反而带着某种奇异的温柔??仿佛死亡并非终结，遗忘才是。

小月则开始整理“心照录”，将每一段浮现的记忆以灵力凝成玉简封存。她发现，越是久远的灵魂，其回响越淡，但一旦被听见，便会留下一道极细微的光痕，缠绕在桃树枝头，久久不散。“它们不是求香火，”她对叶清说，“是求一个‘被记得’的凭证。”

叶清点头，手中正翻阅一卷残破古籍。那是从北境冰庙带回的《判官簿》残页，记载着历代审判者苏醒前的征兆。其中一页写着：“当亡者开口，生者落泪，第四试已过；若星火落地成林，第五试即终。然第六试不同??它不考记忆，而考选择。”

“选择？”陆尘站在窗边，眉头紧锁，“什么意思？难道我们还得再选一次？”

“不是简单的对错。”苏璃走入殿中，肩披霜雪，显然是连夜赶回。“我在南岭深处找到了一处隐世村落，村民世代守护一口古井。井底压着一块青铜镜，镜面映出的不是人脸，而是你内心最恐惧的事。他们称之为‘照心渊’。”

她顿了顿，声音微颤：“昨夜我照了那镜……看到的不是混沌洪流，也不是世界崩塌。是我自己??手持长剑，站在废墟之上，脚下踩着你们的尸首。而我，面带微笑。”

众人默然。

“这不是幻象。”林渊缓缓道，“这是可能发生的未来。审判者的第六试，是要我们在明知代价的情况下，依然做出抉择。”

“可什么抉择？”小月问。

答案来得比预想更快。

七日后，一名衣衫褴褛的老僧徒步抵达忆台。他双目失明，手持一根枯木杖，身后背着一口锈迹斑斑的铜钟。他在石坛中央盘膝而坐，敲响铜钟，一声，两声，三声……第七声落下时，整座和光城的地脉忽然震颤起来。

一道虚影自钟内浮现??竟是祁原！

但他已非三年前那个消散于风中的青年修士。此刻的祁原身披玄袍，眉心烙着一道金色裂痕，如同天罚之印。他的眼神不再温和，而是冷峻如刀，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

“你们通过了前五试。”他的声音像是从九幽深处传来，“但第六试，必须由你们亲手完成。”

“什么任务？”林渊上前一步。

祁原抬手，掌心浮现出一幅光影图卷：画面中，七颗星辰再度排列成弧，然而这一次，它们并未坠落，而是悬于苍穹之上，彼此连接成环。环心处，是一座悬浮的宫殿，形似忘川阁，却又更加恢宏壮丽。

“那是‘源宫’。”祁原道，“世界的起点与终点交汇之地。其中封印着最初的法则核心??‘山河祭坛’。”

“山河祭？”小月低声重复。

“不错。”祁原目光扫过众人，“三千年前，初代审判者立下此坛，用以维系天地平衡。但某一日，人类集体背叛了誓言，妄图篡改命运，于是祭坛自毁，碎片散落人间。七次星陨，实为七块祭坛残片回归之兆。”

“所以之前的考验……都是为了筛选能够接近源宫的人？”苏璃皱眉。

“正是。”祁原点头，“而第六试的内容很简单??当你们进入源宫，会看见两个选项：一是重启世界，抹去所有痛苦与纷争，重建纯净秩序；二是保留现有因果，哪怕混乱延续，也不篡改历史。”

“这……”叶清脸色发白，“等于让我们决定是否毁灭一切。”

“不。”祁原摇头，“是让你们决定，是否愿意承受一切。”

沉默良久，陆尘终于开口：“如果选前者，是不是就像你说的‘虚假和平’？”

“是。”祁原答，“那样的世界没有战争，也没有爱；没有仇恨，也没有希望。所有人都将成为顺从规则的傀儡，再不会犯错，也不会成长。”

“那后者呢？”

“后者意味着苦难将继续存在，死亡不会消失，背叛与悔恨仍将上演。但真实的情感、自由的意志、以及每一次挣扎后的觉醒，都会被保留下来。”

林渊闭目，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战场上无名者的魂火，老将军怀中的幼子虚影，姐姐留下的桃木梳，还有那十万盏顺江而去的河灯……

他睁开眼：“我们选后者。”

祁原嘴角微动，竟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很好。”他说，“那么，第七试即将开启。”

话音未落，他身影骤然破碎，化作点点金光没入铜钟之中。老僧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清澈如少年的眼眸，全然不见先前的浑浊。

“我是归墟宗最后一位守钟人。”他轻声道，“三百年前，我的师兄们兵解封印混沌之时，曾留下一句话：‘愿后来者，不负此心。’”

他将铜钟置于忆台中央，双手合十：“源宫将在春雷第一响时显现，地点位于昆仑绝顶。唯有集齐七件‘信物’之人，方可踏入其中。”

“哪七件？”小月急问。

“一件来自记忆，一件来自牺牲，一件来自宽恕，一件来自等待，一件来自谎言中的真相，一件来自未完成的承诺，最后一件……来自彻底的放下。”

众人面面相觑。

“记忆……”叶清喃喃，“莫非是指《无名志》？”

“牺牲，应是归墟宗遗物。”苏璃看向老僧背上的断剑。

“宽恕……”陆尘想起那个投案自首的囚犯，“或许可以从民间寻找。”

“等待？”小月低头看着手中的桃木梳，“姐姐等我记起她，等了三百年……”

林渊却陷入沉思。他知道最难的是最后一件??“彻底的放下”。不是逃避，不是遗忘，而是明知伤痛永存，依然能平静面对。

四十七日，分秒必争。

五人组当即分头行动。

叶清奔赴北方战场遗址，在废墟中挖掘出一封泛黄战书??那是三百年前一位将军写给敌国统帅的最后一信。信中无战意，只有恳求：“若明日我死，请替我告知家中幼女，父非贪生，实不愿天下再流血。”此信从未寄出，却被埋于阵亡将士合葬坑旁。她将其视为“未完成的承诺”。

苏璃南下寻访那位曾照见未来噩梦的村落，取回照心渊底的青铜镜。镜面虽映人心魔，但她以自身元神为引，逼出镜中执念，最终使镜光转为澄澈。此为“谎言中的真相”??因恐惧而生的幻象，亦是内心最真实的警示。

陆尘走遍牢狱，收集罪人忏悔之言。其中一人，曾为权贵杀手，晚年疯癫，日日画同一幅画：一个小女孩坐在秋千上笑。经查证，那是他幼年失散的妹妹，被仇家所杀，而他亲手执行了任务。他在纸上写下：“我原谅我自己，因为我也曾是个孩子。”陆尘携此画归来，谓之“宽恕”。

小月回到童年故居，在旧屋梁上找到一只布偶熊。熊腹中藏着一张纸条，字迹稚嫩：“我要快快长大，保护姐姐。”这是她十岁前所写，也是她唯一留存的关于姐姐的记忆。此物承载“记忆”之力。

至于“牺牲”，老僧自愿献出性命。他取出心脏，化作一团青焰，融入断剑之中。临终前笑道：“我等这一天，等了三百年。”

唯独“等待”与“放下”，迟迟无解。

直到某个雨夜，林渊独自登临忆台。

他跪在石坛中央，取出世界之心，悬于头顶。然后，他开始讲述??讲自己如何因家族覆灭走上修仙之路，如何在复仇中迷失本心，如何亲手斩杀仇人却发现对方早已疯癫，如何在权力巅峰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

“我一直以为，强大就能改变一切。”他声音低沉，“可当我真正掌控命运时，才发现最无力的事，是无法让死去的人复活。”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泪还是水。

“父亲，母亲，弟弟……我对不起你们。我没有早一点回来，没能救下你们。但我现在明白了，我不该一直背着你们的死活着。我想放下……不是忘记，而是允许自己继续前行。”

话音落下，世界之心猛然一震，一道柔和白光洒下，笼罩全身。

而在他脚边，一朵墨紫桃花悄然绽放，花瓣飘落之处，泥土中浮现出一行小字：

**“儿啊，我们一直在等你学会放手。”**

林渊伏地痛哭。

那一刻，他放下了。

与此同时，昆仑山顶雷云汇聚，第一声春雷滚滚而至。

七件信物齐聚忆台，由老僧遗留的铜钟承载，腾空而起，直冲云霄。刹那间，天地变色，一座巍峨宫殿自雷光中缓缓降下??琉璃瓦顶流转星河，朱雀门上刻满古老符文，门前七级台阶，每一阶都镶嵌着一块陨星残片。

源宫现世。

七人并肩踏上昆仑之巅，穿过重重禁制，终于步入大殿。

中央，便是山河祭坛。

它形如圆盘，由黑曜石与白玉交织而成，表面浮现出整个世界的投影：山川河流、城镇村落、芸芸众生，皆在其中流转不息。祭坛两侧各有一道光门，左门金光璀璨，右门幽深寂静。

祁原的声音再次响起：“左为新生，右为延续。选吧。”

没有人犹豫。

林渊迈步走向右侧。

其余六人紧随其后。

就在第七人踏入光门的瞬间，祭坛轰然震动，整座源宫开始崩塌。然而不等众人反应，一股温暖力量将他们托起，送离大殿。

回头望去，源宫化作流星，重返苍穹，消失于群星之间。

大地恢复平静。

但人们发现，自那日起，墨紫桃花不再局限于特定地域，而是随处可见。哪怕荒漠戈壁、寒雪山谷，也能见到一株孤树傲然盛开。更奇者，每当有人心生善意，花便微微发光；若起恶念，则花瓣凋零一片。

叶清将此事载入《无名志》补遗篇：“山河祭非仪式，亦非物质。它是人心深处对真实的坚守，是对过往的敬重，对未来的负责。”

数月后，陆尘提议设立“心衡院”，专司调解民间恩怨，强调以理解代替惩罚，以共情替代审判。短短半年，天下讼案减少八成。

苏璃则游历诸国，教授“照心术”，引导修士直面内心阴影，而非一味压制。她说：“真正的强大，不是无惧，而是明知恐惧仍在，仍敢前行。”

小月在和光城外建了一座“语归亭”，专供亲人离散者倾诉思念。她常坐在亭中抚琴，琴声所至，桃花纷飞如雨。

至于林渊，他辞去一切职务，带着世界之心隐居桃林深处。每年春分，他会点燃一盏灯，对着星空低语：“我们还记得你们。”

而那一夜，当第七颗星辰悄然移动，预示第六次星陨即将降临之际，桃林中最老的一棵树突然开花。花蕊中浮现出一行新字：

**“真正的祭典，始于每一次选择。”**

风过林梢，万树轻摇，仿佛回应。

世界仍在运转，苦难未尽，光明亦未熄。

但他们知道，只要还有人愿意记住，愿意悔悟，愿意在黑暗中点亮一盏灯??

山河便永不寂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