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雅琴并没有阻止果果打电话的行为,虽然她知道就算电话打通了,也没什么用。
赵小锤解决麻烦的方式还是和上次一样,他在这里同样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轻松慢行面对的最基本的困境,它的天价溢价建立...
老沈站在社区医院门口,寒风卷着枯叶打转,手机屏幕上的短信还在发烫。他盯着那行字看了足足半分钟??“您已成功预约轻松慢行‘上门康复服务’,技师将于今日18:00准时抵达贵府,请保持通讯畅通。”落款是系统自动发送的官方通知。
他没记自己什么时候约过这个服务。
但更让他心惊的是地址:东城区XX胡同37号,那是他母亲生前住的老房子,早在三个月前就已被列入棚改范围,整条胡同的人都搬空了,连电都断了。谁在用那个地址下单?又是谁通过轻松慢行的系统审核了这单?
他抬头望向天际线,远处几栋灰扑扑的回迁楼正在封顶,塔吊像巨兽的臂膀缓缓转动。那些楼本该是温暖的归宿,可现在看去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他忽然想起刚才林志远医生说的话:“肩周炎不算大事,但你这肌肉代偿太严重了,长期姿势异常,脊柱已经有轻微侧弯趋势。再拖下去,不只是手抬不起来的问题。”
那时候他还笑:“我一个按摩师,还能不知道怎么保养身体?”
可医生只是淡淡看他一眼:“你知道为什么我们最近和轻松慢行合作开设康复门诊吗?因为来治筋骨病的人里,七成以上都是你们行业的从业者。不是颈椎就是腰椎,年纪轻轻就退化得像六十岁。”
老沈当时没说话。他知道原因??手法可以练,力气可以增,可时间不会等人。客户要效果快,老板要翻台率高,一小时排两个客人是常态。手指关节肿了贴膏药继续按,膝盖跪软了咬牙撑着做完疗程。行业光鲜背后,是一群人在拿命换提成。
他摸出烟盒,抖了一根出来,却发现打火机早被医院禁用了。正欲作罢,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抽烟伤肺,更伤肩胛稳定肌群。”
老沈回头,看见林志远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白大褂兜里插着一支电子笔,眼神平静如水。
“您……怎么也出来了?”
“下班。”林志远笑了笑,“顺便看看你有没有听进去我说的话。”
老沈苦笑:“听得进去又能怎样?我不做,别人也会做。客户要的是结果,不是过程。”
“所以你就任由自己变成下一个需要手术的病例?”林志远语气依旧平缓,却带着不容忽视的锋利,“老沈,你在轻松慢行做了五年吧?从初级技工做到现在的特级,靠的不是蛮力,是感知。可你现在连自己的身体信号都忽略了,还谈什么为别人调理经络?”
老沈怔住。
夜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醒了某些沉睡的东西。他忽然意识到,自从轻松慢行扩张连锁、引入资本后,一切都变了。以前店里讲究“三问”:进门问情绪,按前问睡眠,结束问感受。现在呢?前台直接扫码录入客户标签:“压力大”“失眠”“久坐腰痛”,然后系统自动匹配套餐,技师照着流程走完就行。
标准化提升了效率,也磨平了温度。
“你说他们赶走了那几个高级技师?”林志远忽然问。
“嗯。”老沈点头,“为了多拿提成,给客户加项、催办年卡,结果反被投诉‘过度营销’。”
“其实她们也没错。”林志远望着远处工地的灯光,“人穷久了乍富,总会想抓住点什么。可问题是,她们忘了自己是谁。技师的本质是什么?不是销售,是疗愈者。一旦把这个弄混了,手法再精准也没用。”
老沈心头一震。
他想起昨天那位老太太,瘫痪三年,儿子花了两万买全年上门服务。他每次去都要花四十分钟帮她活动关节,再用温灸配合推拿刺激神经反射。最后一次去时,老太太突然抓住他的手,眼泪直流:“小沈啊,你按的地方,我居然有感觉了……七年了,我以为下半身早就死了。”
那一刻他觉得值。
可今天这条莫名其妙的订单,像一根刺扎进心里。他再次打开手机,想取消服务,却发现账户权限已被锁定,备注栏写着一行小字:“VIP客户指定技师,不可更换或取消。”
VIP客户?他根本不认识住在废墟里的“客户”。
正思索间,手机又震了一下。这次是微信,来自轻松慢行内部员工群的一条紧急通知:
【总部公告】即日起,所有特级技师需完成“适老化改造配套服务培训”,并通过考核方可继续接单。培训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居家环境评估、辅助器具使用指导、突发情况应急处理等。首次考核不合格者,降级处理。
下面一堆人刷屏:
“啥意思?咱们不是按摩的吗?”
“是不是又要搞新KPI了?”
“听说是为了对接政府项目,以后要派人进老旧小区做健康筛查。”
老沈盯着屏幕,脑海中闪过刘局长和周雅琴的对话片段。城市副中心的集体宿舍、七十年租约、赵大锤……这些词原本离他很远,可此刻却隐隐串联成一条看不见的线。
他猛然意识到:轻松慢行正在变成某种更大的机器的一部分。而他们这些技师,正被悄悄改造成“社会服务单元”。
第二天清晨,老沈骑着电动车穿过半个城,来到东城区那片即将拆除的胡同区。天空灰蒙蒙的,空气中飘着尘土味。37号院门虚掩着,木门上的春联早已褪色,锁头锈迹斑斑。
他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推门进去,院子里杂草丛生,屋内家具蒙尘,显然已久无人居。可当他准备离开时,卧室床头柜上一张泛黄的照片引起了他的注意??
照片里是个年轻女人抱着婴儿,背景正是这间屋子。女人眉眼熟悉,竟是他母亲年轻时的模样。
可奇怪的是,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字:“2025.3.15,交付验收合格。”
而现在,才刚过一月中旬。
他心跳加快,正欲细看,门外传来脚步声。
一个穿灰色冲锋衣的男人走了进来,戴着口罩,手里拎着一台便携式B超仪。
“你是……?”老沈警觉地问。
对方摘下口罩,露出一张陌生又似曾相识的脸:“我是市建委派驻的适老化改造监督员,编号LZ-0937。你是预约技师?”
老沈点头:“可这里没人住,也没人联系过我。”
男人皱眉翻了下手持终端:“系统显示,住户张秀兰女士因行动不便,申请上门康复服务,家属签字确认,费用由市政补贴全额覆盖。”
“张秀兰?”老沈浑身一震,“那是我母亲的名字!可她去年冬天就……”
话未说完,对方脸色骤变,迅速收起设备:“抱歉,数据可能有误。我会立即上报系统故障。”
说罢转身就要走。
老沈一把拦住:“等等!这张照片怎么回事?上面写的日期还没到!还有,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项目?为什么非得让我们技师参与?”
男人沉默片刻,低声道:“有些事我不便多说。但我可以告诉你??这不是普通的适老化改造。上面要求,每个试点必须配备‘生命体征持续监测节点’,而你们技师,就是移动的数据采集端口。”
“什么意思?”
“每一次按摩,你们的手法力度、停留时间、客户反应,都会通过智能手套记录上传。结合血压、心率、肌电图等实时数据,构建老年人健康模型。这些信息,会直接影响后续政策制定和资源分配。”
老沈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所以我们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政府的‘健康探针’?”
“别说得那么难听。”男人苦笑,“换个角度,你们是在拯救更多人的晚年生活质量。而且……”他压低声音,“有些人,不想让这种模式继续下去。”
“谁?”
“利益受损的人。”男人看了眼手表,“我该走了。最后提醒你一句??最近别接任何异常订单,尤其是空置房、死亡户名下的预约。有人在利用系统漏洞,制造虚假服务记录,目的不明。”
说完,他匆匆离去。
老沈独自站在破败的房间里,手中紧握那张未来才会存在的照片,脑中一片混乱。
当晚,他回到轻松慢行总店,想找韩龙霭问个明白。却被前台告知:“韩总今天闭关开会,任何人不见。”
他不死心,在办公室外等到深夜。终于看到韩龙霭独自走出电梯,神情疲惫。
“韩总!”老沈迎上去,“我想知道,我们技师到底还要承担多少职责之外的任务?”
韩龙霭看了他一眼,叹气:“你也发现了?”
“我发现什么?整个体系都在变质!我们不是变成了政府的眼线,就是成了资本的工具!”
韩龙霭沉默片刻,拉开办公室门,请他进去。
屋里灯光昏暗,墙上贴满了地图与时间轴。中央桌上摆着一份文件,标题赫然写着:《关于推进“智慧康养一体化平台”建设的指导意见(内部试行)》。
“你知道为什么刘局长非要赵大锤露面吗?”韩龙霭坐下,声音沙哑,“因为他代表一种象征??民间力量介入公共事务的合法性。只要赵大锤还在,我们就不是单纯的承包商,而是‘共建方’。可一旦他消失,所有的合作都将重新谈判,甚至可能被其他企业截胡。”
“可赵大锤到底是谁?”老沈追问。
韩龙霭摇头:“没人真正见过他。有人说他是退役特种兵,有人说他是老中医传人,还有人说……他根本不存在,只是一个品牌人格化符号。”
老沈愣住。
“但有一点是真的,”韩龙霭继续道,“自从我们接入市政系统以来,每一笔服务数据都被用来优化算法。而算法的背后,是千亿级的养老产业布局。地产、医疗、保险、科技公司都在盯着这块蛋糕。”
“所以我们成了棋子?”
“不,”韩龙霭盯着他,“你是少数仍保有职业自觉的人。所以我打算让你加入‘觉醒计划’。”
“什么计划?”
“一个秘密小组,专门核查异常订单、追踪数据篡改痕迹,并保护真正需要帮助的老人。我们需要像你这样懂技术、有良知的技师。”
老沈呼吸一滞。
“可如果被人发现呢?”
“轻则解雇,重则涉嫌泄露国家健康数据。”韩龙霭苦笑,“但总得有人守住底线,否则这个行业就真的完了。”
窗外,城市灯火通明,远处工地上“幸福家园”的霓虹招牌闪烁不停。老沈望着那光芒,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儿子,做人要有手感,做事要有分寸。”
那时他以为说的是按摩。
现在才明白,她说的是良心。
三天后,老沈接到新任务:前往顺义某封闭小区,为一位卧床老人提供为期一周的连续护理。系统标注为“重点观察对象”,要求每日上传三次生物数据。
他到达目的地才发现,那是一栋私人别墅,安保严密。开门的是个中年妇女,自称是患者女儿,却始终不让拍照记录患者面容。
晚上第二次服务时,老沈借着调整枕头的机会,偷偷掀开盖在老人脸上的纱巾??
那人眉骨突出,脸颊瘦削,但那道从耳垂延伸至下颌的疤痕,他一辈子都不会忘。
那是赵大锤。
老人睁开眼,目光浑浊却锐利,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字:
“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