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守望 第一四八章 有人上门讨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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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早晨，那短暂的凉爽仿佛是大自然的一个温柔眨眼，转瞬即逝，随即又被热浪重新拥抱。草叶尖端，那些原本晶莹剔透、如珍珠般闪烁的露水珠儿，在晨光的照耀下没坚持多久，便悄悄地被热气蒸发，化作一层薄薄的、梦幻般的透明雾气，轻轻缭绕在空中，给穿透雾霭的一缕缕金丝阳光披上了一层柔润绵软的纱幔，让这夏日的晨光显得格外温柔。

在这略显慵懒的氛围中，不大不小的热风悠悠地穿梭于荷花儿家的小院，它不仅轻拂过每一寸土地，还俏皮地撩动着荷花儿那两条如瀑布般垂至臀部的乌黑长发。长发末端，天蓝色绸布条随风起舞，宛如两只轻盈的蓝蝶，在晨光与热风中演绎着属于它们的自由舞蹈。

小院的角落里，一棵历经沧桑的老苟桃树挺立着，枝叶间挂满了沉甸甸、鲜红欲滴的苟桃，它们仿佛是大自然最得意的作品，散发着诱人的香甜气息，将整个小院笼罩在一片甜蜜之中。这天，荷花儿身着朴素的衣裳，手持一把竹扫帚，在院中细致地打扫着。她的目光不时地抬向那棵老苟桃树，只见一群灰喜鹊正忙碌地在枝头跳跃，它们“叽叽喳喳”地叫着，享受着这自然的馈赠，不时啄食下熟透的红苟桃，而那些被啄落的苟桃与偶尔掉落的鸟屎，则为这静谧的小院增添了几分生动与趣味。荷花儿笑着摇了摇头，手中的扫帚轻轻挥动，似乎也在为这份来自大自然的热闹与和谐伴奏。

她紧锁着眉头，目光中带着几分无奈与宠溺，望着那些在苟桃树上欢快地跳跃、美美地啄食着果实的喜鹊们，嘴里不禁嘀咕道：“瞧瞧你们，一个个吃得那么欢，我这边却得忙着给你们清扫那些粪便……哎，要是你们能少吃点儿，少拉点儿，我这活儿不就轻松多了嘛！”但望着喜鹊们那兴奋的模样，她心中的怒气瞬间化为了柔软，终究不忍心打扰这份和谐，于是默默地低下头，开始在苟桃树下清扫起那些掉落的苟桃和散落的鸟屎。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她的身上，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眉头一松，快步跑到屋门口，从墙上取下那顶略显陈旧的草帽，轻轻戴在头上。她自嘲地咧了咧嘴，笑道：“瞧我这记性，不戴草帽，万一鸟屎真拉到头上，那可真是只能怪自己粗心大意了。”

正当她准备继续手中的活儿时，一阵清脆的敲门声“笃笃笃”地响起，紧接着，一个熟悉而又略带迟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荷花儿在家吗？”荷花儿心中一动，听这声音像是熟人，但一时又想不起是谁，不禁自言自语道：“这一大清早的，是哪个熟人这么早就来敲我的院门呢？”

带着一丝好奇与疑惑，她放下手中的扫把，迈步走向院门，轻轻地将门打开。门外站着的，竟是本村那位以做木材生意闻名、人称“蜜糖嘴儿”的孙财旺。孙财旺的脸上挂着标志性的微笑，那笑容仿佛春天里最温暖的阳光，让人无法拒绝。他的话语更是如同抹上了蜜糖，甜而不腻，和和气气，让人听了心里舒坦。荷花儿不禁一愣，随即也露出了笑容，心中暗自琢磨，这“蜜糖嘴儿”这么早来找自己，究竟所为何事呢？

孙财旺本来是个一贫如洗的穷人，他日日夜夜都梦想着能发财做生意，可无奈囊中羞涩，连启动资金都凑不齐。幸运的是，他遇到了在村里颇具活动能力和良好信誉的牛壮。孙财旺满怀诚意地恳求牛壮，牛壮见他志气可嘉，便帮他向别人借了些本钱，让他得以开始倒腾木材生意。孙财旺凭借着灵活的头脑和甜美的口才，逐渐在商界崭露头角，这些年下来，他赚得盆满钵满，虽然无法与村里的王大财主相提并论，但在村民眼中，他也算是一个颇有实力的小财主了。他始终铭记牛壮的恩情，两家关系亲密无间。孙财旺对牛壮夫妇的帮助感激不尽，而牛壮和荷花儿也对他十分尊敬，因他年长几岁，两人平日里总是亲切地称呼他为“大哥”。

“孙大哥自从牛壮淹进河里就没到俺这穷家坐了。”荷花儿热情地打招呼，“今儿咋有空闲哇？！您可是个大忙人儿哟！”

孙财旺呵呵笑着走进院来，“忙是忙一些……不忙咋赚钱呀？！”他看了荷花儿一眼，“呵……弟妹在家里咋还戴着草帽？是准备出去下田？”

“不出去，是在清扫老头桃树下的鸟粪。”荷花儿摘下草帽笑着说道，“不戴草帽担心鸟屎拉在头上。”

“我说呢……”孙财旺说着向老苟桃树望了望，“这棵苟桃树够粗够大的……约莫长了有百十年了吧？！苟桃木可是做马车的好材料哇。”

“这棵苟桃树俺嫁给牛壮时就是一棵老苟桃树，俺嫁给牛壮这都十好几年啦，还是一棵老苟桃树，说不清楚有多少年了。”

孙财旺走近老苟桃树仔细瞧了瞧，“看样子这树有一搂抱粗……足能做两辆好马车！”

“只顾和您说话了……”荷花儿笑着说道，“您孙大哥平时很少来这儿，不能连杯茶水也不让您喝啊！”荷花儿说着就要进厨房为孙财旺泡茶。

“不必麻烦！我与弟妹说几句话就走了。”

荷花儿疑惑道：“孙大哥是路过这儿，还是有啥事儿要向俺说？”

“事儿倒没啥事儿……是想见你问问牛壮老弟回来了没有？虽说我与牛壮不是亲兄弟，但俺俩胜似亲兄弟呀！牛壮老弟淹进黄河里大哥咋会不着急？大哥日夜操着牛壮老弟的心呢。”

荷花儿接话高兴地亮声说道：“快啦！快回来啦！您牛壮老弟也该回来了。”

这时孙财旺从兜里掏出一盒洋烟，点着一支吸了一口慢吞吞地说道：“你说牛壮老弟快回来了？弟妹是有他的啥信儿了？”

“信儿倒是没有……不需要有啥信儿……这不明摆着吗？！你牛壮老弟还活着，他不赶快回来他干啥？”

“还活着？”孙财旺下意识地小声嘟囔出一句话，扭过脸“哈”地悄悄笑了一声儿，“咔咔咔”烟气呛着了喉咙……他连着咳嗽了几声憋出一句话来：“弟妹是忘记了牛壮老弟淹进河里多长时间了吧？”

“天塌地陷俺能忘记，牛壮淹进河里的日子儿俺咋会忘记？俺记得比谁都清楚！只差一个半月不到两个年头儿。”

孙财旺吐出一口烟雾，故作惊讶状，“你记得可真清楚！哎呀！都快两个年头儿啦！时间可是不短了！”

荷花儿能听出孙财旺话里的意思，她脸上的高兴神色消失了，她坚定地说道：“不管牛壮淹进河里多少年，他迟早是要回来的！”

“好好好！回来好！回来好！”孙财旺吸着洋烟咧嘴笑道，“要是能回来当然好喽！可就是这黄河水无论对谁都无情哇。”

荷花儿两眼迷惑起来，她弄不清孙财旺究竟来干啥。

孙财旺吸了半根洋烟儿开口道：“弟妹哇……大哥儿开口吧……凭以往与牛壮老弟的关系真不好意思开口。”

“俺知道您孙大哥平时与牛壮的关系不错，既然关系不错有啥事儿直说不就是啦！”

孙财旺把长长的烟头儿扔在地上踩灭，“咔咔”咳嗽了两声说道：“不知弟妹知道不知道……以前牛壮老弟借过大哥的银圆？”

“知道！知道！”荷花儿立即回应道，“是为咱村儿大烟鬼儿媳妇儿娘家的事儿借您的。听牛壮说是借了您三块银圆。”

“是哇、是哇！不错、不错！是三块银圆！”孙财旺立即兴奋起来，“可牛壮老弟一直没还给大哥儿哇！”

“您说的不错！是没还给您孙大哥……牛壮是还没有凑够，他不是不还，他回来一定会还您的。”

“等牛壮回来还？”孙财旺暗暗好笑，“牛壮老弟要是回不来，这些银圆不就泡汤啦！”

“孙大哥您咋说些败兴话啊？！”荷花儿皱起眉头说道，“您也知道牛壮是好水性哇！他这么好的水性咋会淹死？不淹死一定会回来的！回来一定会还您银圆的！”

“我们做生意的人两眼都是看着现实，不现实的事情我们连想都不会去想。”孙财旺用古怪的眼神瞄了一眼荷花儿，“弟妹也不听听乡亲们咋着议论牛壮生死的。”

荷花儿这时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但还是稳着心气儿说道：“乡亲们的嘴巴俺没法儿捂住，想咋说咋说，俺也没心思去听那些闲话。”

孙财旺尴尬地笑了笑，“这三块银圆对于我姓孙的来说也不算回事儿，本来不打算要了……可做木材生意大哥手头儿有点儿紧呀！不得已才给弟妹说说这事儿。”

荷花儿这时心里明白了，孙财旺是来要债的，是来要那三块银圆的。

荷花儿客气地微笑道：“按说牛壮借您的那几块银圆早就应该还您了，不过您别急，迟早都会还您的。”

孙财旺呵呵笑了笑，也客气地说道：“急倒是不急……那几块银圆是牛壮填进了大烟鬼儿的黑窟窿里了，别指望大烟鬼儿会把银子吐出来，他下辈子也不会有银子！”

“您孙大哥也知道牛壮与大烟鬼儿是老亲戚，既然把银圆填进大烟鬼儿的黑窟窿里了，牛壮也没打算让大烟鬼儿还银子。”

孙财旺又呵呵笑了笑，“不知弟妹手里宽裕不宽裕……要是宽裕就把那点银圆还给大哥，就当是支持大哥的生意……看在以前与牛壮老弟的关系上，银圆的利息就免了。”

“不瞒孙大哥……家里别说银圆……就是几个大铜子儿也没有。”

孙财旺装作一脸为难颇为同情地说道：“大哥能够想象得到……大哥能够想象得到……大哥并非来讨债……不过弟妹家里有的是和银圆一样值钱的东西呀！”

荷花儿苦笑道：“家里除了锅碗瓢勺，还有几只鸡……哪有啥值钱的东西哇？”

“你院里这棵苟桃树，还有寨西北你家那一亩二分地，都可以抵债呀！那一亩二分田地可以把三块银圆全抵了。田地抵在了大哥的手里，也为弟妹解除了不少劳累哇！”孙财旺说着满脸堆笑地瞄了瞄荷花儿，“牛壮老弟不在了，这种地的活儿可不是女人儿干的事儿，弟妹一个妇道人家也难得种地……种地可不像做针线活儿，得掏大力气哇！耧犁耕耙样样都得会，要是种不好连种子都得赔进去……不种吧，田地老荒着也不是事儿呀！”

荷花儿心里“咯噔”一声沉重起来，荷花儿用鄙夷的眼光盯着孙财旺说道：“孙大哥是想让俺用苟桃树和田地抵债？”

“不抵债咋办哇？”孙财旺装作难受的样子摊开双手，“大哥是替弟妹着想哇！”

荷花儿表面上也不生气，不管怎么说总是欠着人家的银子，但荷花儿一下子算是看透了这个她和牛壮尊称“孙大哥”的生意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