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守望 第一五八章 誓死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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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戒指在地上像一个飞向草丛的蝗虫，引起了站在屋脊上的那只乌鸦的注意，那只乌鸦用兴奋的眼神俯视着像是蝗虫的小东西，“哧楞”一声展开翅膀向金戒指俯冲下来，毫不客气地叼着金戒指向远处飞走了。

甄保长只顾纠缠着荷花儿，一点儿也没看到乌鸦的行为。

“……你……你……这……这……”甄保长被荷花儿这意想不到毫无思想准备的突然愤怒搞蒙了，脸色变得乌黑恐怖，一边擦着脸上的唾沫，一边语无伦次地说道：“你你……你这个泼妇不知好歹！敬酒不吃要吃罚酒吗？！”

“俺从来不会喝酒，俺啥酒都不吃！”荷花儿恼怒地指着甄保长的鼻子高声骂道：“你老甄把俺看成什么人啦？瞎了你的狗眼！俺怎能当你玩弄的情妇姘头？做梦去吧！你就不怕牛壮回来找你算账？”

“还牛壮牛壮哩！他早就淹死在黄河里啦！他的鬼魂儿回来找俺算账啊？！”

“牛壮不会死！他还活着！比你活得还好！”

“哈哈哈哈……”甄保长像发情的叫驴龇牙咧嘴地仰天大笑起来，“比俺活得还好？那他的活人在哪里呀？”

“他正在黄河里吃肉喝酒美着哩！”荷花儿挺着脖子仰着脸说道。

“只怕是鱼鳖虾蟹吃着他的肉喝着他的血吧？！”

荷花儿听到这话更加怒不可遏，“你的一身臭肉鱼鳖虾蟹还嫌脏呢！你咒他死他偏要活！”

“老子不怕你荷花儿舌头毒辣，如若你不顺从我做俺老甄的情人儿，就让你知道知道俺老甄的厉害！”

“啥厉害招数你就使出来吧！要想叫俺做你的姘头，除非黄河水倒流太阳从西边出来！”

“好好好！”甄保长瞪着一对公猪眼睛露着獠牙发起狠来，“牛壮以前欠了俺不少银子，按照民国法律丈夫死了妻子得还！”

“有欠据吗？你把欠据拿出来呀！”

“欠据？”甄保长歪了一下嘴角儿，“在赌钱场上俺借给牛壮的银圆，他就没有写欠据。”甄保长一耸又肥又粗的脖子，“这还会有假？!”

“你何年何月何日借给牛壮的银圆？”

“俺借给穷鬼们的银子次数太多啦，俺哪还记得清啊！”

“你是有意讹诈俺！牛壮根本不会赌钱，他也厌恶赌钱，他从来不曾去赌钱的场合。”

甄保长“嘿嘿”干笑了两声，“他要是瞒着你偷偷去赌钱你咋会知道？”

“俺比你清楚俺丈夫的行为，你别在这里瞎蒙人！”

“就算俺没有欠据你不认账……”甄保长一扭脸儿，手指着小院里荷花儿家的三间砖瓦房说道：“你们盖这所房子的砖瓦，可都是拉俺老甄砖瓦窑场的哇！牛壮一个铜子儿也没给。”

“你是瞪着两眼说瞎话！存心想讹俺！”荷花儿喘了一口气说道：“俺盖这所房是拉你窑场的砖瓦，这不假！可俺一个铜子儿不少地全付清了，全村寨最少也有十几个人能够证明！俺就怕你以后讹俺，俺现在还保存着你窑场的账房先生给俺写的收据哩。”

甄保长理屈词穷蛮横了起来：“啥收据不收据！反正俺老甄没收到你们的钱，你现在立即给我这砖瓦钱！”

“你……你……”荷花儿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是这村寨里有名有声的大保长，不就成了明抢暗夺的强盗了吗？！”

“强盗？”甄保长颇为夸张地弓着粗壮的腰身，用手指着自己布满红斑的鼻尖儿，“老子就是强盗！谁又敢拿我如何？！”他又用手指狠狠指向荷花儿，“我实话告诉你吧！今天你要是不给钱，我明天就派人来强拆你的房子！你好好想想吧！”

荷花儿气得蹲在地上啜泣起来……她心酸地想道：要是丈夫牛壮在，谁敢上门儿当面欺负俺啊……

“服了吧？！”甄保长忽然变得温和起来，“还是顺从俺老甄吧！顺从了俺，俺不但不给你要钱，不强拆你的房子，俺还给你钱哩，俺老甄有的是钱！”

“你姓甄的真是欺人太甚！”荷花儿擦干眼泪慢慢站了起来，一双燃烧的眼睛瞪着保长，“头顶三尺有神灵，你就不怕天神灭了你？！”

“看来你荷花儿硬得很呐！还是不服哇！村寨里的小娘们儿只要俺老甄看中，没有不服服帖帖顺从俺的……”

“俺不是已经说过，要是叫俺顺从你，除非黄河水倒流太阳从西边出来！”

甄保长自己感到已无计可施，他已经黔驴技穷了，但还不死心，还想威逼荷花儿就范，“你这房子明天就要来人强拆了，俺真担心你这个大美人儿就要流落在大街上啦！”

“你敢强拆俺的房子？俺怕你姓甄的没这个胆量！”

甄保长猛然像叫驴般吼叫道：“老子很有这个胆量！”

这时候荷花儿两眼里透出自信的威严，咬着牙齿不紧不慢地对甄保长说道：“姓甄的……你去打听打听……俺娘家二哥与咱区公所张帮办是把兄弟。”

甄保长听到这话猛地一愣，下意识地拍了拍发烧的光脑袋说道：“喔……真的？你别吓唬人哦！”

这时候忽然一阵狂风刮来，天空突然生出一道明亮的闪电，紧接着“咔嚓”一声雷响，响雷就在甄保长头顶的上空炸开了，吓得甄保长一下蹲坐在地上颤抖不已，随即瓢泼大雨哗哗啦啦下了起来。

“哎呀娘吔！”甄保长惊叫一声，“差点儿遭了雷劈……”甄保长在大雨里满脸惊惧望着乌云翻滚的天空，浑身泥水地爬了起来。

荷花儿心里狠狠咒骂道：“雷劈死你这个孬孙儿才好哩！”

甄保长淋得像落汤鸡一样，在院子里转着圈儿胡乱喊叫着：“俺的礼帽……俺的金戒指……”

他不断拨拉着脸上的雨水，捡起灌满了雨水的绅士礼帽，胡乱在地上泥水里摸寻到一个被荷花儿遗失的纳鞋底儿用的、很像金戒指的顶针圈儿，嘴里不干不净地不断叫骂着：“奶奶的……算老子倒霉！算老子倒霉……”他像一只刚从河水里爬出来**的疯狗，慌不择路地冲出院门消失在雷电风雨中。

荷花儿望着甄保长的狼狈相狠狠地咒骂道：“这孬孙儿总有一天不得好死！老天爷饶不了你！”

从此以后“甄阎王”不但没敢来强拆荷花儿的房子，连在荷花儿的院门口前踩半个脚印都没敢来踩。

也许他真的了解到了，荷花儿娘家二哥与本区区公所张帮办非同一般的关系，这种关系他甄保长是不敢碰的。

说起民国当时的区公所，其实是县政府下设的民众自治机构，没有政府性质与职能。由于民国前期不设乡镇，一个区的地盘有大有小，一般一个区管辖十几个村庄，区里设区长一名副区长两名，皆由辖区内各村庄的代表推荐选举产生，一届四年，并不享受国家俸禄，无固定办公场所，开会说事儿选择时间、地点随意性很大，就像是合法的流寇一样。区长副区长解决不了的事情就推给县衙门解决。区长副区长大多是由本区的地主财主及有名望的乡绅兼职，但也会有地皮流氓无赖土匪兼职的。这就好像一袋粮食里总会有砂粒儿、粮仓里总会有老鼠一样，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区里的“帮办”一职是吃皇粮的，实际权力比区长副区长都大一些，其实是县衙门派到区辖地盘里解决和平息民间诉讼的。古寨葫芦庄属于原武县（本县）第四区管辖，荷花儿说到的那个张帮办就是管着这个区的。

荷花儿说的一点儿也不假，她娘家的二哥与张帮办确实是好朋友，在一起称兄道弟非同一般。原来他们小时候在一个私塾里念过书，也算是同窗好友了，甄保长“甄阎王”可真得掂量掂量。虽然张帮办官职不大，但能很随便地经常见到县里的官官儿说话办事，要是张帮办暗地里捣弄一下甄保长，那这个“甄阎王”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幸好荷花儿为人处世爱息事宁人不爱张扬、脸皮薄怕丢人，苦水委屈自己咽在肚里，这桩甄保长欺负她的事儿从没有给她的二哥说过。

尽管荷花儿的二哥不知道荷花儿受甄保长欺负的事情，张帮办也无从知道这桩事情，但甄保长肚里可像钻进了一条缠心的长虫，他对待荷花儿不得不小心谨慎起来，甚至敬畏起来。

从此以后甄保长偶尔在街市上与荷花儿撞了面，甚至老远看到荷花儿的身影，或者听到荷花儿的话音儿，“甄阎王”都装出一脸尴尬的笑意，一声不响立即扭头躲开，好像耗子见了猫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