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守望 第二二六章 老邻居的日常生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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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凉水，拽下搭在肩上汗湿的上衣褂子忽闪了几下风儿，低着头噘嘴道：“您就有本事打俺……人家的老爹都舍不得打儿子……”

老邻居绷着老脸瞄了一眼可怜巴巴的儿子，语气充满了无奈地说道：“你怪老爹打你……打你总比把你饿死强。”

“经常挨打比饿死还难受……”儿子噘嘴嘟囔着慢慢腾腾到庄稼地里扛草去了。

黑蛋哭笑不得地看着这对儿父子叹道：“穷人身上虱子多，穷人的孩子挨打多。”

老邻居呵呵笑道：“说的不假！虱子多了不觉痒，挨打的孩子知孝顺。”

黑蛋也呵呵笑道：“还是身上不生虱子好哇！要是把孩子打出毛病他就没法儿孝顺您啦……不拉呱了该回去了，把你们割的牛草都码在俺的车上，我给捎回去。”黑蛋说着就去搬弄路边的青草。

“哎哎……不用！不用！你这一车子就够重了！”老邻居拦挡道，“一会儿你大婶儿就赶牛车过来了，快该到了……你等一会儿把你的车子挂在牛车后边，拉着要轻松些。”

黑蛋顽皮地咧嘴笑了笑，“您家那头瘦成干柴半死不活的老公牛，还没您老侄子的力气大哩，俺嫌它拉车晃晃悠悠把俺急出病来。不等你家的牛车了，俺就先回去了。”

“歇会儿！歇会儿！急个啥哩？！又不是给地主家杠活，没人催咱……吸袋烟说会儿话。”老邻居说着从屁股后边的腰带上抽出旱烟袋，又捏了捏挂在烟袋杆儿上油腻腻的小袋子，“咳咳……火镰老棉纸还在，这打火石……打火石丢到哪儿啦……”

“没火儿还吸啥烟哇？！”黑蛋从短裤兜里摸出汗湿的洋火儿看了看，“俺带的洋火儿也汗湿透了，不中啦！划不着啦……烟丝和卷烟纸也都湿了，俺在蒲草地里抽了老侯几口旱烟过了过烟瘾，回家再过瘾吧。”

“唉……不吸就不吸吧。”老邻居无奈地把旱烟袋又插进裤腰带里。

黑蛋望了望高粱黄豆地，“这块地是您种的？庄稼长得不赖！”

“这是五亩地，租王财主家的，已经种了好几年啦，是全家活命的口粮田哇！麦季每亩给王家交两斗麦子，秋季每亩给王家交三斗粮食。王财主念俺给他家扛了不少年长工照顾俺，每亩麦秋两季少要了一斗粮……这就不赖啦！”

黑蛋笑道：“不赖不赖！王大财主要是把租子全免了岂不更好？！”

“你尽说傻话！”老邻居“啪”的一声在肩膀上拍死了一只正在吸血的黑蚊子，“人家的田地也是掏钱买的哇！你要是有钱也可以买地出租收租子哦。”

“俺要是有钱不买田地。”

“咱庄稼人不买田地买啥？”

“买官帽！戴上官帽就啥都有了。”

老邻居哈哈大笑起来，“你黑蛋说着说着就岔到蛮天野地去了……咱庄稼人生来就是种庄稼的……官帽？官帽不要钱白给咱也不敢戴哇！俺看你胡家老坟上也没长那棵大蒿。”

黑蛋故意绷起脸来说道：“您咋知道俺胡家的老坟里没长过大蒿？”

“呵呵……”老邻居尴尬得无言以对，没趣地干笑了几声，“真的长过大蒿？”。

“长是长过一棵大蒿……”黑蛋“嘿嘿”咧嘴滑稽地一笑，“俺把它拔掉扔啦。”

老邻居听了又哈哈大笑起来，“你黑蛋就爱逗笑话儿！”

“您看到过王大财主家的老坟里长过大蒿吗？”黑蛋滑稽地问道。

“你净问些蹊跷事儿！俺哪有闲心去看王家的老坟长啥大蒿哇！”

黑蛋又是“嘿嘿”滑稽地一笑，“王家老坟里一定是长有不少大蒿，所以王家又有银子又出大官儿。”

老邻居一本正经地说道：“王家老坟里即便是一棵大蒿也没有，也不妨碍人家发家富贵出大官儿。”

黑蛋似笑非笑瞪眼道：“这是咋个说头儿？”

“咋个说头儿？当然有说头儿！”老邻居显得很郑重的样子，“咱们寨子里的人都知道就你装糊涂！王家的祖上老铁匠行善德之事感动了财神爷，财神爷就不声不响给王家送来了很多银子，有了银子还愁出不了大官儿？”

“哦……”黑蛋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王家祖上老铁匠的善德换来的银子……那老铁匠的子孙也搞些善德让咱村的穷人分点儿银子呗？不分银子分点儿田地也中哇！”

老邻居咧嘴笑道：“你净说些不在理儿的话儿！人家到手的银子咋会分给别人？人家掏钱买的田地咋会分给别人？啥事儿都得有个理儿呀！”

“这种世道还有啥理儿讲？”黑蛋噘嘴叹气道，“看来咱庄稼人儿老老实实种庄稼才在理儿。”

“你这话算是说对啦！不老老实实种庄稼没饭吃哇！”老邻居呵呵笑了笑，抹了一把汗向黑蛋问道：“你寨西那半亩沙地种的啥？”

“种的玉米绿豆……虽然沙地簿，麦秋两季只要不受灾也凑合够俺娘俩吃了。”

“虽说你种的地不肥沃收成不如俺，但你的田地是你祖上留下的，每年只交点儿皇粮不交租哇，种好种赖自己实落。”老邻居说着叹了一口气，“俺种这几亩地，地势儿低洼，今年种的麦子都被雨水浸死了，比往年少收八成麦子，这么好几亩地就打了几斗麦粒儿，还不够全家吃两个月，全靠这秋季打粮食啦，要是秋季砸了锅，全家就得饿死。”

黑蛋说道：“看来您地里的这秋庄稼长得不赖，只要黄河不发大水丰收没啥问题。”

“按说季节到这个时候了，汛期应该过去了……这儿地势低洼倒是不怕干旱，谁知道老天爷想不想叫咱吃顿饱饭。”

这时老邻居的儿子扛着一大捆青草涨红着汗水流淌的脸膛，“扑通”一声把草捆撂在了路边，难受地抚摸着上身一道一道儿鲜红的血痕，噘着嘴嘟囔道：“又累又热……高粱叶割得浑身又痒又疼。”

“活该！”老邻居圆睁大眼猛地怒吼一声，“谁让你有褂子不穿光着脊梁？！”

儿子吓得脸上的五官几乎错了位，惶恐地擦了一把汗，抬头看了一眼他老爹像老虎一样的脸色，赶快一边嘟囔着又到田地里扛草去了。

黑蛋望着孩子的背影，有点儿心疼地说道：“孩子还小别把孩子累坏了。”

老邻居喝了几口凉水，抹了抹下巴喘了口气儿说道：“庄稼人不吃苦咋行！这孩儿都已经十三岁了不小啦！大叔十三岁就给王财主家扛长工，和大人一样干活儿，没说过一声苦，没叫过一声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