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守望 第八十二章 芦根儿的狐狸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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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夏夜，除了依旧的黄河的涛声和水禽回归的飞鸣声，黄河滩显得神秘莫测。眼前什么也看不到，唯一看得到的是天上明亮的星星，星星好像和黑夜对着干，夜越黑星星却越发明亮起来。有的星星还调皮地向他咂巴着眼睛，似乎有意逗他玩耍。

芦根在兜里摸出火镰和火石，左手指夹上引火的老棉纸，“啪啪啪”火石碰撞着火镰冒出明亮的火星儿，不几下就燃着了棉纸，他急忙用嘴对着老棉纸“呼呼呼”吹了几口气儿，棉纸冒起橘黄色的火焰来，他点亮已经有些年头的脏兮兮的马灯，他把马灯摇摇晃晃挂在窝棚出口的小树上。这个马灯是他父亲的干儿子“狗旺”送来的，是想让万一夜晚生还的父亲，能看到方向和上岸的位置，这要比蜡烛和离不开棉花捻儿的棉油灯强多了。

马灯玻璃罩里的灯芯儿，像小狗儿吐出的舌头，发出淡淡的红光，这束微弱的希望之光，也模模糊糊照亮了一半在地下一半在地上，犹如远古人类巢穴般的窝棚。

这束可怜的光芒，使他浑身舒服起来，内心对黑暗的胆怯和恐惧消除了许多。

这束几乎被黑暗淹没的灯光，虽然只能照亮几步远的地方，但若在黑暗的远方、在黑乎乎的河面上，向这边遥望倒是有点显眼。它像茫茫大海中的灯塔，召唤指引着航船，给迷失者方向、温暖、信心和希望。

芦根瘦小的身体蜷缩在潮湿的窝棚里，他没有睡，睡不着，他把马灯点亮后才感到一丝安慰和期盼，自言自语道：“……如果父亲在黑暗中，从河里游了回来……只要看到这灯光，就不会游错地方……”

他难于抵抗疲劳的折磨，慢慢地在喃喃自语中，蜷缩着干瘦的躯体进入了梦乡……

不一会儿，他说起了梦话：“……爹……爹……”他显得十分激动，“……您可回来啦！”

他忽然猛地坐了起来，揉揉惺忪的眼睛，草庵内一点光亮也没有，马灯不知什么时候熬干了洋油熄灭了。

他向黑茫茫的河面犹犹豫豫地望了望，除了黑暗还是黑暗，什么也看不到，唯一能看到的是在远处的天际几颗忽明忽暗的星星。

他期盼梦想成真地向黄河的方向大声喊道：“爹啊！您是不是真的回来啦？您应个声儿呀！”

除了黄河流水的声音和草丛中小虫儿“唧唧唧”地鸣叫，听不到亲人的丝毫回音儿。

他沮丧地站起身定了定神睡意全消，他想钻出窝棚到河边儿去看看，但黑暗笼罩着黄河、笼罩着黄河滩的一切，他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突然他惊怕了起来……他恐惧地看到在窝棚附近，有不少蓝莹莹的亮光在黑暗中晃动。

他下意识地判断：“像是野兽的眼睛……”他恐惧地思索着：“这会是什么野兽？难道是狼群围住了窝棚想把我吃掉？”

他虽然是涉世未深的少年，但在学堂上动物课听老师讲，狼的眼睛在黑夜里就是这种样子，他越发害怕了起来。

他想呼喊求救，但他知道黑夜里黄河滩上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类，向谁求救？

他悲伤地想到如果被狼吃了，谁来守望打捞父亲啊？！母亲岂不是雪上加霜、如何活得下去？为了父亲为了母亲，我绝不能被狼吃掉！

他想到这里，忽然来了勇气，猛然悲壮了起来。

他以前听说野兽都怕火，于是他立即在铺上摸弄到火镰火石，赶快打火点燃棉纸，棉纸燃着一把干茅草，他高举着火把吼叫着冲出窝棚，想把狼群吓跑。

火把的光芒如利剑般划破了沉寂的荒野，将周围的一切照得通明，也清晰地揭示了那些围绕窝棚的野兽的真面目——一群皮毛泛着温暖红光的狐狸，它们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耀眼。狐狸们或跳跃，或翻滚，动作轻盈而优雅，宛如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舞蹈，又似乎在以一种神秘的方式悄悄窥探着窝棚内的芦根儿。它们发出的“嘻嘻哈哈”声，清脆悦耳，却带着一种芦根儿从未听过的奇妙韵律，让这寂静的夜晚增添了几分诡异而又迷人的色彩。

芦根儿惊讶地发现，这些狐狸身上不仅没有人们常言的那股令人不悦的骚味，反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令人心旷神怡的玫瑰芳香，这股香气在夜风中轻轻飘散，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柔和而甜美。他眯起眼睛，借着火光，勉强数出这群狐狸大约有十几只，每一只都拥有着匀称的身材和精致的面容，它们的眼神中闪烁着灵动与好奇，竟无一只老狐狸的身影，仿佛这是一个由青春与活力组成的团体。

芦根儿心中充满了疑惑，为何这群狐狸会在深夜无恶意地围在他的窝棚外？窝棚内除了简陋的生活用品，并无任何值得狐狸觊觎的肉食。难道它们是被什么其他的东西所吸引？正当他满心困惑，准备迈出一步探究究竟时，狐狸们被他的突然动作吓得瞬间静止，小眼睛眯成了缝，流露出既狡黠又无辜的神情，就像是一群被大人发现秘密的孩子，既好奇又害怕地打量着这个闯入它们世界的陌生人。

其中一个浑身泛着玫瑰亮色身段儿窈窕面目清秀的狐狸，大胆地向芦根面前走了几步，向芦根儿不断友善地摇摆着它的大尾巴，还向芦根儿不断挤弄着媚眼儿，眼光里泛着深情的温柔，似乎想向芦根儿表达些什么，因为野兽不会微笑也不会说人话，这个狐狸无法用面部表情和话语向芦根儿表示内心的想法儿，但芦根儿能够看得出来这只狐狸扭捏的神态，像人类的少女一样腼腆而羞涩。

其他狐狸都小心谨慎躲在这只狐狸的后边，也不断欢快地摇摆着尾巴。

芦根儿这时反而觉得狐狸可爱起来，他向前边这个狐狸送去一个友善的微笑，也滑稽地向这只美丽的狐狸挤弄了几下眼睛。

芦根儿好像认识这只大胆美丽的狐狸，但不知道这只狐狸还记不记得芦根儿救过它的性命。

那是一个月前的一天傍晚，两只大狗在黄河滩里紧紧追赶这只狐狸，狐狸逃到了芦根儿的跟前，当大狗就要咬着这只狐狸的时候，芦根儿举着捞竿儿把大狗赶跑了，这只狐狸才没被大狗咬死。

芦根儿向狐狸们说道：“咱们做个好邻居吧！咱们友好相处吧！”

狐狸们会意地摇摆着尾巴，随即“唧唧哝哝”互相嬉戏打闹着散去了。

那只窈窕美丽的狐狸，边走边向芦根儿回头张望，好像不舍得离开似的。

芦根儿随即在地上踩灭了火把回到茅草庵里，坐在地铺上自言自语天真地感叹道：“狐狸要是会说人话就好了！我要是会说狐狸的语言也好了！那样就可以用语言交流了……互相语言不通，都无法知道对方生活的世界……如果知道对方生活的世界，也好互相理解和互相帮助。”

芦根儿猜想道，这可能是狐狸的一个家族，它们一准是住在离茅草庵不远的石头堆里。

芦根儿有一次偶尔在傍晚的时候，在石头堆旁看见过狐狸的身影，几只毛色泛红的狐狸像可爱的小狗儿一样在嬉戏玩耍，忽然天上出现一只盘旋的老鹰，狐狸们非常激灵地一下钻进了大石堆里不见了。芦根儿仰脸望了望天空的老鹰说道：“狐狸一定是害怕老鹰。”

那堆大石头是有点儿历史意味的……那是清政府时期治理黄河的机构劳民伤财从遥远的太行山运来的，是为防洪筑堤修坝用的。辛亥革命一声炮响清政府垮台了，这一堆大石头也没人管了、也没人用了。按理说民国的黄河治理机构筑堤修坝仍然可以使用，但这里似乎有一个局外人所不知晓的秘密……也就是清政府花了大把银子把石头运来，按照常规官官儿必然从中揩扣了不少银钱，假若民国官员再用这堆大石头，肯定是一点油水儿也捞不到了，干脆弃之不用，重新花钱仍然从太行山运来筑堤修坝的石料，以便从中涮下银子。

这堆大石头像小山一样就闲置在荒草杂树丛中。石堆上爬满了野草藤蔓，远远看去倒像一座荒芜的大坟谷堆。平时村民们很少到那里去，害怕沾染上鬼怪之气。因为离老远就闻到一股怪怪的气味儿，有时还看到坟谷堆的杂草藤蔓上侵染着斑斑血迹和禽兽的羽毛。也有人在夜里看到过坟谷堆上出现像蓝色的小星星一样的光亮。有人推测这里可能住着一窝儿骚狐狸，没人认为会住着野狼，因为人们都知道狼都住在山林里。尽管狐狸不伤害人类，但当地的老百姓很多都甚为迷信，他们往往都把狐狸与鬼怪联系在一起。寨子里也有不迷信、不信鬼怪读过书的村民，他们认为狐狸是益兽，吞噬老鼠野兔对庄稼生长有好处。以往田野里不见狐狸的踪影鼠害兔害就严重，农田里到处是都是老鼠洞、老鼠泛滥成灾，不但啃吃庄稼的根茎糟蹋粮食，还把粮食偷偷藏在洞穴里。野兔比老鼠也好不到哪儿去，野兔不仅仅吃野草还啃吃庄稼苗儿、啃吃农民种的萝卜白菜；更有甚者刨吃田地里的红薯、花生。如果田地里有那么几只兔子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可兔子繁殖的速度惊人成几何数字增长，田野里若出现成群结队的野兔，农民就该遭殃了。所以村寨里有些有经验有头脑的村民反对捕杀狐狸，尽管偶尔大雪天狐狸会偷吃村民一两只鸡鸭，就像人一样饿急了也会偷东西吃一样，村民也都抱着宽容的心态，并不会与狐狸计较太多。有时村民的看家狗看到狐狸与其撕咬，村民就立即把看家狗吆喝开去。村民都把狐狸当作益兽不忍伤害，除非那些莽汉村民有时与狐狸过意不去，不过这是极少的。必然动物和人类一样，都要在自然界中生存下去。要是世界上没了这些野生动物，人类的末日也就不远了。

芦根儿想道：这些狐狸在石头堆里居住之前是从哪里来的？老师在课堂上说中国的西部草原和沙漠地带狐狸很多，因为那些地方地广人稀适应狐狸活动和猎食。石头堆里这窝儿狐狸，不会是从西部很远的地方迁移来的吧？听讲故事的老爷爷说，很远很远的天山里住有修炼千年的狐仙，狐仙变化多端，人间有什么狐仙就能变化出什么，人间没有的也能变化出来，想变化出什么就能任意变化出什么……老爷爷说狐仙任意变化的次数是有限的，一个狐仙它只能任意变化一次，变化一次狐仙修炼许多年的灵气儿就用尽了，用尽了灵气狐仙就没有仙气儿了，也就自然还原了它的本来形体，再想任意变化什么就得再继续修炼很多年。讲故事的老爷爷还说，狐狸要是没有修炼成狐仙，那它就没有变化的能力和资本，就是一只平凡普通的狐狸，就像人类中的凡夫俗子一样。修炼成狐仙就是得了道，可“道”究竟是个啥名堂，老爷爷也讲不太清楚。

老师讲课说狐狸是肉食动物，它们除了吃肉，人类的馍饭不知道它们吃不吃？要是饿急了它们也许会吃的，俺有时剩下的剩馍剩饭就留给它们吃吧，也许它们不吃，谁知道呢。狐狸要是一家子肯定有家长，全家的狐狸肯定得听家长的话。按说狐狸也应该有首领吧，是不是像人类一样，小地方有小首领大地方有大首领，全国有总首领……芦根儿异想天开可笑地继续想道：它们的首领不会叫保长、县长吧？全国的总首领不会叫皇帝或大总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