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守望 第九十二章 芦根不会被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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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一个老大爷，一大清早可能是急着大便，也许家里没有茅厕，踩着厚雪到街边一个厕所解手儿，看到荷花儿握着铁锹弓着身腰，一路紧紧张张向寨外使劲儿地铲雪。老大爷清楚荷花儿这是要向黄河滩铲出一条雪路，要到黄河滩里看望儿子。

老大爷望着荷花儿铲出的雪路心疼地叹息道：“牛壮啊牛壮……你淹进河里是死是活总该有个信儿呀！要是死了有个死信儿，要是活着有个活信儿，不死不活地把荷花儿折腾得也不死不活，总有一天会把荷花儿折腾死。”

从村寨到黄河边儿，这两华里左右的路程，这么厚的大雪就是一个强壮的男人，要铲出一条雪道，也是要花费很大力气的。她从凌晨明亮的雪光中，一直铲到东方露出微弱的曦光……在厚厚的雪野里蹦跳不起来的几只野兔，露着可怜的脑袋无奈而惊慌地看着她，她没有心思去捕捉它们，野兔顺势爬到她铲出的雪道里，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她背上挂着一个包裹，里边装着牛壮以前的一件旧棉大衣，为芦根儿御寒穿，旧大衣里还包着那几张热烙饼。

她铲雪累的满脸汗水，鼻孔和嘴里不断呼出白色的雾气，雾气顷刻在她的纱巾上凝结成一层薄薄的冰花儿。

她一直铲到黄河滩里，喘息着再也铲不动了，拄着铁锹站在雪地里，望着白茫茫的一片雪野。她迷失了茅草庵儿的方位，眼里除了大雪还是大雪……湿冷的空气消除了她身上的热汗，感到像刚出门一样的寒冷。

“根儿……根儿……根儿……”她在雪地里四下盲目地张望着呼喊着儿子芦根儿

“儿子啊……你在哪里呀？你究竟在哪儿呀？”她急切地大声呼喊着儿子，“儿子啊……听到娘儿的喊声了吗？”

荷花儿发抖的喊声，在寂静的雪野里颤巍巍地回荡着，听不到芦根儿一丝回音。

她恐慌起来，没有力量再铲弄厚厚的雪层，双手磨出的血泡隐隐疼了起来。

她扔掉铁锹，皱着眉头手搭凉棚，尽量避开惨白的雪光，仔细辨认浑然一体、像一张硕大无比的白纸覆盖着的黄河野滩……她还是难于弄清茅草庵儿的准确位置，她急得头上又冒出汗来，就向着她记忆中茅草窝棚的大致方向，在没膝的雪地里艰难地跋涉起来，一边吃力地跋涉，一边不断大声地喊叫着：“根儿……根儿……你在哪里呀？”

回答她的仍然是回荡返回的她自己的声音……空旷寂静白茫茫的黄河滩里不但没有儿子的丝毫回应，而且连儿子和茅草庵的一点儿影子也看不到。

她失望地大哭起来……“俺的儿子啊……根儿哇……你咋着一下就没啦呀……”

她不断哭喊着，脸上流淌的热泪顷刻结成了冰渣儿。

忽然她崴进了大雪掩盖的一个大坑里，像棉花堆似的大雪一下把她掩埋起来，她从雪坑里艰难地爬了出来，头上脸上身上都沾满了白花花的雪，脖子里灌进了冰凉的雪花，她像一个活着的雪人儿。她抹去脸上糊着眼睛的雪团，继续哭着喊着寻找茅草庵儿的方位、寻找儿子。

她身上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身体里也没多少热量了，嘴唇由鲜红变成了灰色，脸色逐渐苍白起来，身体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她哭喊得喉咙已经沙哑了，她再没气力大声哭喊了。

这时从天上忽忽搧搧飞来一只老鹰，“叽哩哩哩……”发出一声饥饿的鸣叫，在荷花儿的头顶盘旋起来……这只老鹰一定是把荷花儿当做了它猎食的目标……突然老鹰急速向荷花儿俯冲下来，荷花儿吓得“啊”地叫了一声，她条件反射地把雪用力向老鹰揚去……不知是雪迷住了老鹰的眼睛，还是荷花儿的气势吓住了老鹰，或是老鹰意识到这个猎物是个人儿、是个大活人儿，它根本吃不掉这个大活人儿，就无奈地唿扇着翅膀飞走了。

饥饿的老鹰岂能知晓，雪地里这个大活人儿的心里，比老鹰的饥饿还要焦急难熬万分。

这只老鹰并没飞走多远，它又在不远处盘旋起来寻找猎物填充饥肠。

这时荷花儿看到老鹰一下降低了盘旋的高度，好似老鹰突然发现了什么充饥的东西，老鹰随即栖落在了一片儿雪地上，好像老鹰用爪在刨弄雪地，于是在老鹰刨弄的雪地上出现了几撮茅草。荷花儿隐隐约约看到雪地上那几撮茅草，她确信那几撮茅草的地方就是儿子住的草棚，她突然激动起来，身上不知从哪儿来了一股力量和热量，她张着大口喘着粗气儿，乳白色的蒸汽从她的嘴里冒了出来，她啜泣着发疯似地爬着滚着、拼命扒着冰凉的雪层向那几撮儿茅草冲去，老鹰吓得“叽哩哩哩”鸣叫了一声，随即很不情愿地向远处的天边飞去。

牛壮的一帮好兄弟天刚亮，就都一反常态不约而同地从屋里钻了出来，望着满世界的厚厚大雪，他们很是担心黄河滩里芦根儿的安危。

他们都意识到黄河滩里的芦根儿，在这罕见的大雪里一定会遇到危险，都一个个不约而同地踏着大雪向文山大哥的家里聚集。

文山比他们兄弟起得都早，早已在在小院儿里一边铲着厚厚的雪，把雪堆拢在院子里的树根儿下，一边向屋里还没起床的媳妇说道：“这么大的雪少见哇！芦根儿在黄河滩里还不知咋样儿啦？”

媳妇透过屋门望着院子里白乎乎的大雪，闷声闷气儿地咳嗽了几声说道：“你别在院子里费劲儿铲雪啦！赶快叫上那几个好兄弟到黄河滩里看看根儿吧。”

文山扛着铁锹正准备去找黑蛋他们兄弟，黑蛋他们就急急忙忙来到了院门儿外。

文山黑蛋他们几个兄弟经过简单的商量，都认为要到黄河滩里看望芦根儿必须带上吃的和烤火的东西，这大雪天食物和取暖比什么都重要。

他们很快就急急忙忙行动起来，该准备的东西都分头儿准备起来，约定大伙在西寨门集合。

没多长时间他们就仓促准备了一些东西，他们一起带着救护芦根儿的东西向黄河滩出发了。

他们有的戴着厚厚的帽子，有的用羊肚毛巾缠着脑袋，文山背着一大捆烧火的劈材，黑蛋提着一只宰杀收拾干净的肥公鸡，“玉米缨”背着一捆燃火的麦秸，“闷儿雷”、“马后炮”、“臭蒿”三个弟兄，各拿着一把铁锨，轮番在前面铲雪，“书呆子”兜里装着打火石和引火棉纸。他们像一帮雪中送炭的队伍，又像一帮搜索救援队。

大伙儿看着黑蛋提着的肥公鸡不解道：“你咋这么快就把公鸡杀啦弄干净的？”

“是俺昨个儿杀的……天气冷想为老娘炖鸡汤补补身体，老娘还没来得及吃，老娘听说要去黄河滩看望芦根儿，就让俺把鸡掂去用火烤烤给根儿吃。”黑蛋说着晃悠了几下手中的肥公鸡，“老娘在家里已经抹上了咸盐。”

这时“马后炮”开口撂出一句先知先觉的话来：“俺早就知道死公鸡上得抹咸盐，抹了咸盐烤熟吃着香哇。”

大伙儿哈哈笑道：“你马后炮早就知道的事情大家也早就知道啦！”

他们兄弟虽然是为黄河滩里的芦根儿而去，但他们兄弟还不想惊动荷花儿，不想让荷花儿在这罕见的大雪里劳累，再说一个女人家比不得男子汉，就他们这几个兄弟也就够了。

他们一出寨门，惊奇地看到一条铲过雪的小道向黄河滩伸展开去。

“咦……谁起这么早？”“闷儿雷”和“马后炮”觉得蹊跷。

“这还用说吗？！不会是别人。”文山扛着劈材顺口说道。

“一准是荷花儿！”黑蛋把头上破旧的兔皮帽子，转了一个圈儿，把提着的肥公鸡悠了一下，肯定地说道。

“会不会是去逮野兔的……”背着麦秸的“玉米缨”与“臭蒿”不太确定地说道。

“去逮野兔值得花费这么大工夫吗？”“书呆子”反问道。

“除了荷花儿，谁会有啥不得了的事情，下这么大力气、铲这么长的雪道？！这么大的雪，儿子在没人烟的野滩里，她会不急吗？！”文山说着说着，眼里闪现着泪光。

他们兄弟不用费劲儿铲雪了，顺着这条雪道，急匆匆地向黄河滩奔去。

半路上正碰上那几只顺着雪道，犹犹豫豫跑跑停停的野兔，黑蛋扔下公鸡、甩下帽子就要下手捕捉。

文山说道：“它们活得也不容易，饶了这些野命儿吧！你有本事等雪化了再捉。”

“黑蛋哥天生就爱吃野味，野味香哇！”“臭蒿”调侃道。

“捉住兔子到芦根儿那儿烤着吃。”黑蛋虽然停了手，还是有点不甘心。

“这只肥公鸡还不够芦根儿吃吗？弟兄们赶快去办正事儿吧！别再浪费时间啦！”文山扯着黑蛋向前快步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