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羽破天
裂痕贯穿劫云漩涡的刹那,天地仿佛被撕开了一道通往幽冥的门户。那暗沉的世界深处,隐约有低语回荡,如同远古神?在梦中呢喃,又似亿万生灵在轮回边缘哀嚎。雷光在裂缝边缘疯狂扭动,宛如垂死挣扎的巨蛇,试图将这道伤口重新缝合,却终究无力回天。
隋缘立于风暴中心,识海中的刀魂剧烈震颤,仿佛感应到了某种宿命般的召唤。他虽无法掌控肉身,但神魂却能清晰感知到??方才那一刀,并非仅仅斩断了六具天兵之躯,更是在命运长河中,劈开了一个本不该存在的缺口。
“第三刀……竟至如此?”识海深处,那道模糊的身影缓缓低语,声音沙哑如砂石摩擦,却又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震动,“这一刀,已触到了‘界线’。”
界线?隋缘心头一震。他不懂这二字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他能感受到,自那一刀斩出之后,自己的神魂似乎被某种无形之力牵引着,朝着某个未知的方向延伸而去。就像是原本困于井底的蛙,忽然窥见了井口之外的浩瀚星空。
而此刻,外界的众人早已陷入一片死寂。
唐应双膝微曲,几乎要跪伏于地。他修行八百余年,曾亲历三次雷劫降临,见过渡劫大能飞升时的天地异象,可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感到自身渺小如尘。那缕斩裂劫云的刀光,哪怕只是余波扫过,也让他体内的灵力近乎凝滞,经脉如遭雷击。
“这……不是人能做到的事。”凤典妖皇喃喃开口,眼中金焰明灭不定,“那是……对‘道’的直接践踏!”
太叔察站在扶风岛边缘,手中玉扇早已捏碎,指缝间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他望着那道横贯天穹的黑色裂痕,声音干涩:“结缘劫云,乃天地意志所化,专为镇压逆命之人。如今却被一刀斩破……这意味着,此人已不在天道规束之内。”
米容脸色苍白,轻声道:“不在天道规束……那就是……魔主临世?”
祁川冷笑一声,却再无先前的讥讽之意,反而透出几分恐惧:“若真是魔主,当年怎会败于东梁七圣?若非身死道消,便是被封印千年。可如今……他是脱困了,还是……借尸还魂?”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操控隋缘肉身的那位存在,的确并非完整的魔主,而是一缕残存于刀魂之中的执念??一缕不甘陨落、执着于斩尽天道枷锁的古老意志。
这缕意志,曾在万年前与东梁七圣鏖战三日三夜,最终被斩去真身,仅余一道刀意藏匿于天地之间,辗转落入隋缘丹田内的小树苗中,与其共生至今。
而现在,随着三刀连斩,这道意志正逐步复苏。
“第四刀……”识海中,那声音再度响起,比之前更加清晰,也更加冰冷,“该你了。”
隋缘猛然一震,只觉神魂被一股巨力拉扯,竟从识海外抽离而出,悬浮于半空之中,以旁观者的视角,注视着自己的肉身。
只见“隋缘”缓缓抬头,青云长刀斜指苍穹,刀锋之上,竟浮现出一层淡淡的黑芒。那黑芒并不刺眼,却让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塌陷,仿佛连光线都被吞噬。
“你要用我的身体……斩第四刀?”隋缘心中惊骇欲绝。前三刀已是逆天而行,第四刀若再出,恐怕不只是伤及劫云,而是真正撼动天地根基!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声漠然的轻笑。
下一瞬,天地骤暗。
“第四刀??破界!”
刀落无声。
但就在这一瞬,整个混乱海的空间像是被人猛地攥紧,继而轰然炸裂!以隋缘为中心,方圆千丈之内的一切尽数化为虚无??海水蒸发、岛屿崩解、连空间本身都出现蛛网般的裂痕,向外蔓延。
那道由雷光凝聚而成的劫云漩涡,在这一刀之下,如同朽木般从中断裂。上半部分在雷霆怒吼中坠向那片暗沉世界,下半部分则化作漫天电火,四散飞溅。
而在劫云破碎之处,一道身影缓缓浮现。
那人通体笼罩在漆黑铠甲之中,头戴覆面战盔,肩披残破黑袍,背后一对巨大的黑色羽翼微微展开,每一根羽翎都似由凝固的夜色铸成。他并未持兵刃,可单是站立在那里,便让整片天地为之颤抖。
“天……天兵统领?!”南君失声尖叫,神魂几近溃散。
黑岩更是直接喷出一口精血,踉跄后退数步,嘶声道:“不对……这不是天兵统领!这是……这是……”
“是曾经的魔将之首,黑羽。”识海中,那道声音终于道出了真相,“也是我……昔日的左臂右膀。”
隋缘心神剧震。原来如此!难怪此人周身气息与那刀魂如此相似,原来他正是当年追随那位魔主征战天下的最强战将!传说他在最后一战中为护主而亡,肉身被七圣炼化为镇魔碑,神魂永囚于九幽之下。可谁曾想,他竟也留下了一丝真灵,藏于劫云深处,借天地反噬之力重塑形体!
“你既归来,那就无需再等。”识海中的声音冷漠如初,“替我问一句??你可愿,再挥一次刀?”
黑羽缓缓抬头,透过覆面战盔的缝隙,两缕幽火般的目光落在下方的“隋缘”身上。片刻沉默后,他单膝跪地,右手抚胸,沉声道:“属下……愿随主上,再战天道!”
话音落下,他猛然起身,双翼一振,整个人化作一道黑虹直冲而下,竟是主动迎向那尚未完全消散的劫云残余。双掌合十间,一团浓郁到极致的黑焰在其掌心凝聚,随即轰然爆发!
“焚天?烬狱!”
黑焰扩散的瞬间,所有残存的雷光尽数湮灭。就连那些飘散于空中的本源气息,也在接触黑焰的刹那被净化成纯粹的虚无。这是一种超越五行、凌驾阴阳的力量??它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是来自界外的毁灭之炎。
“他们在……联手破坏劫云的根基!”太叔察终于明白过来,脸色大变,“一旦劫云彻底崩解,天地秩序将出现短暂真空,届时……任何修士皆可突破境界桎梏,甚至强行飞升!”
“那还等什么?”祁川眼中闪过贪婪,“趁此机会,夺其肉身!只要控制住那个少年,就能掌握这股力量!”
“蠢货!”米容厉喝,“你可知强行接近那种存在,神魂会被当场碾碎?那是连渡劫期都承受不住的威压!”
可她的话已无人听进耳中。唐应、凤典妖皇、熊城甲、龙始妖尊……几乎所有幸存的大能都在这一刻动了心思。他们驾驭法宝,催动秘术,纷纷朝着隋缘所在的位置逼近。
而就在这群雄躁动之际,识海中的声音再次响起:“第五刀??不必留手。”
隋缘只觉眼前一花,神魂再度回归肉身。下一瞬,青云长刀自动抬起,刀尖指向天际。与此同时,黑羽的身影也飞掠而回,双翼展开,将“隋缘”护于中央。
“以吾残魂为引,献祭过往征战之血!”黑羽低吼,双掌猛然拍向自身胸膛。轰然一声,他的铠甲寸裂,一道道猩红的血线从体内迸发,竟在空中交织成一座古老的阵图。
阵图成型的刹那,九道血色符文自其中腾起,环绕于青云长刀四周。每一道符文落下,刀身便震鸣一次,黑芒愈发浓烈。
“这是……以十万场生死之战凝练的‘战魂印记’!”南君瞳孔骤缩,“传说唯有经历过真正灭世之战的强者,才能在死后留下此类印记,助后人唤醒真正的战争之道!”
“可惜……你只剩一道残魂。”识海中的声音淡淡道,“不过,够了。”
刀光再起。
这一次,不再是无声无息,也不是凝练一线,而是??漫天刀影,如雨倾盆!
每一刀,都蕴含着一位远古战将的毕生修为;每一斩,都承载着一场湮灭王朝的惨烈战役。刀影所过之处,空间层层剥落,时间仿佛倒流,连那些正在逼近的大能们都感到自身记忆开始错乱,仿佛亲身经历了一场场不属于自己的死亡。
唐应首当其冲,护身灵宝瞬间碎裂,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倒飞而出,口中鲜血狂喷。凤典妖皇祭出本命妖火,勉强撑起一道屏障,却也在刀影压迫下节节后退,羽翼焦黑脱落。
至于其余修士,更是不堪一击。熊城甲座下玄龟当场炸裂,连带身后数十名弟子尽数化为血雾;龙始妖尊拼尽全力施展遁术,却仍被一道余波扫中,左臂齐肩而断,惨叫着坠入海中。
唯有太叔察凭借一件隐匿多年的保命符?逃过一劫,但也已是面色惨白,再无争雄之心。
“这已非刀法……这是……规则本身的崩坏。”他望着那漫天刀雨,声音颤抖,“他们在用战争的本质,改写这片天地的法则!”
终于,当最后一道血色符文融入刀身时,青云长刀发出一声清越龙吟,仿佛觉醒了真正的灵性。刀身之上,浮现出一行古老铭文:
**“斩天者,不敬神明;逆命者,不负因果。”**
“第五刀??斩因!”
刀落。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也没有空间崩塌的景象。一切,都安静得可怕。
可就在这一瞬,所有人心中同时升起一种诡异的感觉??仿佛自己过去的某些记忆,正在悄然消失。
唐应忘了自己为何踏上修行之路;凤典妖皇记不清自己最初守护的族群;太叔察甚至想不起自己名字的由来……
因为他们的一部分“因”,已被这一刀斩去。
因果律动,乃是维系天地运转的根本。如今这一刀竟能斩断“因”,使得无数生灵的命运轨迹发生偏移,其恐怖之处,已超出所有人的理解范畴。
“住手!你们不能这么做!”一声怒吼自远方传来。只见一名身穿紫金道袍的老者踏空而来,周身缠绕着五色祥云,头顶悬浮一方玉玺,赫然是东梁洲三大圣地之一??玄霄阁的阁主,元婴九转巅峰的大能,李玄通!
“尔等扰乱天机,逆乱因果,若再不停手,贫道今日即便拼着魂飞魄散,也要启动‘封魔大阵’,将此地一切尽数封印!”
然而,面对这等威慑,“隋缘”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不含情绪,不带杀意,却让李玄通心头一凉,仿佛看到了宇宙初开时的第一缕黑暗。
“你……还不配。”识海中的声音缓缓传出,通过隋缘之口说出。
下一瞬,一道刀影凭空浮现,轻轻掠过李玄通胸前。
没有鲜血,没有伤口。可这位堂堂玄霄阁主,却在所有人注视下,身形一点点变得透明,最终如烟消散??不是死亡,而是从未存在过。
他的因果,被抹去了。
全场死寂。
就连黑羽也不禁侧目,低声叹道:“主上……这一刀,已触及‘无始’之境。”
“还不够。”识海中的声音依旧平静,“天道未崩,界门未开,谈何解脱?”
说着,他缓缓抬起手,指向那仍在缓缓愈合的黑色裂痕:“第六刀??开界门。”
黑羽闻言,毫不犹豫地燃烧起最后的神魂,化作一道血色桥梁,连接起隋缘与那裂痕之间的虚空。
“属下……恭送主上归位。”
话音落下,他的身形彻底消散,唯有一片黑羽随风飘落,轻轻搭在青云长刀的刀柄之上。
隋缘握紧刀柄,只觉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涌入四肢百骸。他知道,这一刀若出,自己或许将再也无法回头。他的身份、记忆、乃至存在的意义,都将被彻底改变。
可他也明白??有些路,注定只能一个人走。
“来吧。”他闭上眼,轻声道,“让我看看,那扇门后……究竟是什么。”
刀起。
天地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