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深秋是静默的,有一种过於从容的美。
银杏落得极尽温柔,像黄金编织的梦境在空中轻飘,洒在人行道上丶屋檐上,也落进人的心底。天气忽然转凉,阳光仍是金色的,却不再温暖。街角的红叶像火一样在风中摇曳,像是在告别,却又依依不舍。
这城市在秋天会变得特别感性,像一个太懂得告别的人,什麽都说得动听又悲伤。
安藤凛在诊间偷偷将纸条递给陈心宁时,笑得还像个孩子。
那张纸条上只简单写着:
「周末,东林现代的旧同事来找我玩,一起吗?银座我们家见喔!深秋了?」
陈心宁笑了,没多想。她不知道,那一封轻描淡写的邀请,是一场过去与现在交锋的开始。
周末,银座。温度降到了十四度,风里带着明显的冷意。
安藤的家里却热闹非凡,火锅的汤沸腾着,各种配料翻滚其中,像极了这一群女人的友情——滚烫丶香气四溢又偶尔浓烈得让人眼眶发热。
朴智妍丶金珉周丶叶芷晴丶伊丽莎白,还有安藤凛。
这群在不同城市打滚过的秘书们终於聚在一处,笑声时而细碎丶时而像爆米花一样炸开,讲的都是过去荒唐的恋爱丶可笑的职场八卦,还有那些不堪回首却难以忘怀的夜晚。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我为他在台风夜里站在公车站淋雨,结果他只是说,‘我以为你回家了。’」金珉周说着,喝下一大口酒,笑得带着点自嘲。
「拜托,那个谁不是还帮人缴房贷缴到自己没钱吃饭!」朴智妍拍桌大笑。
她们是那种用力生活丶用力爱过的人,所以才能笑着说出伤口。
然而,那扇门被敲响的那一刻,所有喧闹像是被突然抽空的氧气,全场寂静无声。
安藤凛去开门,然後她怔住了。
门外站着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权艺珍。
她穿着一件及膝的米白大衣,长发自然披落,脸色比风还冷,却比风还柔。银座的街灯在她身後拉出一条浅金色的剪影,她像是从过去走来,走过那些拥挤的地铁车厢丶无眠的夜班诊所丶寒冬里一次次偷偷牵手的夜晚,走过一整段她与陈心宁的青春。
她的眼神在看到陈心宁的那一瞬,终於碎了。
像坚持了很久的平静湖面,被投入一块名为「心痛」的石头,四面震荡,波纹层层。
陈心宁怔住了。她不说话,只是慢慢靠近。她走得很慢,好像每一步都走在回忆里。
「为什麽……」她终於问,声音细得像风里飘的一片叶。
权艺珍没有立刻回话,她只是伸出手,抚上陈心宁的脸。
「你瘦了。」她低语,像在责怪,又像在心疼。
「我一直在想,如果再见到妳,我会不会什麽话都说不出来。」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妳知道吗,见到妳的这一刻,我只是想——把这一切,再偷一点点回来。」
她轻轻吻住她。
这个吻,不是出於冲动,而是来自太多夜里没能说出口的思念。她的唇温热,带着一种「我已经失去你,却仍然想拥有你」的绝望。
吻落之後,她靠近心宁耳边,用颤抖的声音说:
「我的爱,我要结婚了。」
「不为了幸福,而是为了结束等妳的日子。」
她的声音像水一样淌进心宁耳中,却冰得刺骨。
「这几年,我一点一点地学着放下。学着和别人共度雨夜丶学着说‘我也爱你’……可心里还是有一个房间,里面什麽都没有,只有妳睡着的样子。」
她深吸一口气,眼角已泛着泪光。
「我怕我结婚那天妳会来,怕我一看到妳,我会跑下礼堂……回头去找我们那些早该死掉的过去。」
「所以……求妳……不要来……」
她的声音崩溃到一个点,但还在硬撑着体面。
「不然我会哭得……死去活来……」
她没等陈心宁回答,因为她怕自己会後悔。她转身,强行把眼泪憋回眼眶。那个俊朗的男人早已在一旁等她,他走过来,轻轻牵起她的手。她没有回头。
她只在门关上前最後一眼,看向陈心宁,眼神里的那句话没有说出口——
「我这一生最爱的人,是妳。」
然後她走了,像秋天的最後一场落雨,悄然无声却湿透了所有记忆。
门缓缓关上。
整个世界静了下来,只剩下火锅的咕噜声,像是那颗破碎的心仍在滚烫地痛着。
陈心宁站在原地,双唇还残留着对方的气息,她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坐下。
安藤凛想靠近,却不知道怎麽开口。她知道,她隐瞒了这件事。她错了,但她更知道,陈心宁现在根本无暇责怪谁。
「凛……」心宁忽然轻声说。
「嗯……?」
「我们这一生,是不是只能深爱一次?」
安藤无法回答。
窗外银杏飘落,一叶接一叶,像是季节也在哀悼这一场来不及的爱情。
深秋了。
冬日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