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何其讽刺(第1/2页)
水镜中的画面仍在流转,映出乾清宫外那道孤寂而决绝的身影。
那眼神中的破碎与哀恸,几乎要穿透水镜,弥漫到这方静谧的天地。
胤礽的目光落在水镜上,原本执笔欲要继续书写改革纲要的手,缓缓顿住了。
那双清冷如玉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无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
最终,所有汹涌的波澜都被强行压下,只化作一声散入风中、几不可闻的悠长叹息。
胤礽面前的玉质书案上,原本铺陈着规划后续棋局的纸张,墨迹犹新。
然而此刻,他却觉得手中的笔重若千钧,竟是再也写不下去一个字。
笔被轻轻搁回青玉笔山上,发出细微的轻响。
那未写完的策论静静躺在书案上,墨迹未干,却已无心续写。
他起身,沿着系统空间内那条落英缤纷的小径缓缓前行。
一袭天水碧的衣袍在身后迤逦,拂过光滑如镜的地面,宛如青空流云曳过澄澈湖心。
他沿着落英缤纷的溪边小径缓步前行,那清雅出尘的颜色在缭绕的仙雾与纷飞的花雨中时隐时现。
四周美景如画,仙霭氤氲,繁花似锦,光华流转,美得不似人间,但他此刻的心神却已飘远。
胤礽独立于这极致祥和的画卷中央,眉宇间却锁着一重无法化开的沉郁。
那双清润的眸子望着水镜中康熙强抑悲恸、孤注一掷的身影,眼底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上一世的恩怨纠葛,那些曾蚀骨灼心的不甘、怨恨与绝望,在漫长时光的涤荡与这一世真切温暖的包裹下,早已释然、如冰消融。
心结既去,照理神魂俱畅,该得大自在,如鸿雁翔于九天,再无挂碍。
可为何……胸腔之中,那本该空明澄澈之处,却仍弥漫着一种沉甸甸的、挥之不去的滞涩之感。
并非尖锐的疼痛,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弥漫的酸楚,如同最深的海底涌动的暗流,无声却磅礴地压迫着心脉。
“原以为……放下之后,便可真正从容。”
他低声轻语,声音融在清风里,几不可闻。
*
胤礽看清了,看得比上一世任何时候都更清楚。
清楚康熙此刻倾尽天下的父爱并非作假,清楚兄弟们毫无保留的关切发自肺腑,清楚自己早已不再被昔日的梦魇所困。
可正是这份“清楚”,带来了另一种更深沉的痛苦。
这是一种清醒的“不忍”。
因为他知道,水镜之外,康熙的悲痛与挣扎是真实的;
兄弟们的忧心如焚是真实的;
整个紫禁城因他的“病”而弥漫的焦虑与绝望也是真实的。
而他,正冷静地、有计划地将这份灼热、真挚、毫不设防的情感,化作棋盘上最关键的筹码,织就这一场欺天瞒地的局。
胤礽的目光再次落回水镜,看着康熙那双深藏着无尽痛楚却偏要逼自己显出冷酷决绝的眼睛,他利用了康熙的爱子之心……
利用了他们的兄弟之情……利用了所有人的‘真’。
他得到了最想要的真心,却也要用这份真心作为最锋利的刃。
胤礽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带着自嘲意味的弧度,“何其……讽刺。”
命运终究是织就了一张最矛盾的网。
他终究……还是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
清风依旧拂过,卷起更多缤纷落英,萦绕他周身,却吹不散那眉宇间沉淀的复杂情绪。
*
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心中剧烈地撕扯着。
一边是此生感受到的、真切滚烫的亲情与关怀;
另一边是前世刻下的、鲜血淋漓的教训与疑惧,逼着他冷静,逼着他算计,逼着他必须将一切掌控于手。
这种拉扯,几乎要将他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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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手,用力按压着刺痛的额角,指节微微泛白。
脸上血色淡去,浮现出一种近乎疲惫的苍白。
那双总是蕴藏着温润光华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剧烈挣扎后的混乱与痛楚,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茫然。
他珍视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可他又无比清醒地知道,仅仅依靠别人的“真心”是多么不可靠,历史的轨迹曾是何等残酷。
若想真正守护住眼前这一切,他必须拥有足够的力量,必须掌控自己的命运,甚至……去掌控那至高无上的权柄。
这条路上,注定布满算计与权衡,与他所渴望的赤诚温情背道而驰。
他……究竟该怎么做?
一声极轻的、充满矛盾的低语从他唇间逸出,很快消散在氤氲的仙霭与缤纷落花之中。
四周静极了,只有心绪在无声翻涌。
这片迷惘的静默并未持续太久。
胤礽缓缓阖上眼,深吸了一口弥漫着清灵之气的空气,复又睁开。
就在这睁眼的刹那,眸中那片刻的挣扎与矛盾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逐渐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到近乎凛然的清明。
无需答案。
或者说,早已有了答案。
纵有千般不忍,万般恻隐,脚下的棋局既已布下,便再无回头的道理。
一时的软弱与迟疑,只会让之前所有的牺牲与算计付诸东流,最终辜负所有他意欲守护之人。
这条路,必须走下去。
也只能走下去。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水镜,眼神深处最后一丝涟漪归于平静。
清风拂过花枝的簌簌声响,仿佛也在为他而叹息。
他站在那里,身影依旧挺拔,却无端透出一股孤寂。
周身是极致的美景,心中却是无边的战场。
两世的重量压在他一人肩头,爱与怕,信与疑,交织成最痛的枷锁。
*
上一世,康熙的脾性手段,他早已体悟得刻骨铭心。
那帝王心术,早已不是学成的规矩,而是揉碎了、化入了他的血脉骨髓之中,成了呼吸般的本能。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一举一动,一喜一怒,看似随心所欲,实则无不是对那偌大江山棋局的精准拿捏。
每一颗棋子——无论皇子朝臣,乃至天下众生——都被他置于冰冷的天平之上反复权衡。
曾经的自己,是何等天真。
竟会误以为,毓庆宫中那片刻的温情脉脉、那耳提面命的谆谆教诲,是足以跨越帝王身份、纯粹如寻常百姓家的父子情深,是这世间唯一能超脱于那冰冷权柄之上的、坚不可摧的纽带。
竟会相信,这份“独一无二”,能抵得过紫禁城冰冷的金砖玉阶,能破得开那横亘于龙椅与储位之间、永恒存在的猜忌与制衡之铁律。
直到一废、二废,那冰冷的圣旨和高墙,才彻底将他打醒,让他明白在绝对的皇权面前,所谓的父子情深是何等脆弱,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便能疯狂滋长,最终吞噬一切。
这一世,他岂会再重蹈覆辙?
昔日天真,以为父子情深可越得过皇权与猜忌垒起的高墙,最终换来的不过是咸安宫内一世孤冷。
被两立两废的屈辱与绝望,幽禁咸安宫的冰冷与孤寂,如同最深沉的梦魇,早已刻入他的灵魂深处。
这一世的平和温馨,脉脉温情,父慈子孝,兄弟们毫无保留的赤诚友爱……这一切,他皆悉心珍藏,视若瑰宝。
然而,历经一世倾覆,他已深知,再和煦的春光也终有阴晴圆缺,再温润的美玉也暗含棱角。
他不再笃信这“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锦绣画卷是铁壁铜墙,坚不可摧。
那温情背后,是皇权如山,是人心似水。
他珍之重之,却也不再敢……毫无保留地信之恃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