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7章献俘祭天
「献俘祭天」这个词儿,听起来血腥,其实只是一个很平和的仪式。
中原王朝受儒家仁义思想的薰陶,不可能在祖宗太庙前干出这种残酷的事儿。
主持献俘仪式不需要太多事前准备,禁军仪仗布下,君臣一齐来到延福宫内的太庙前。
礼部尚书张沂临时作了一篇冗长晦涩的祭天文,告祭上天和列祖列宗。
大概意思是大宋终于雄起了,子孙后代有出息了,军事上做出了远迈前人的功绩,数十年来的肘腋之患西夏国,如今也被大宋王师灭国,并且活擒了国主,肃清宫室。
今日祖宗在上,大宋皇帝陛下将西夏国主李乾顺及西夏宫室权贵朝臣等战俘,献于祖宗灵前,以慰列祖列宗,以扬大宋国威————
赵孝骞为首,率先跪在太庙前,身后是大宋的文武百官及勋贵宗室,再后面,则是魂不守舍脸色苍白的李乾顺和一众西夏战俘。
张沂的祭天文刚念完,宫外的汴京城内便传来一阵阵欢呼和炮仗声。
群臣恭敬地朝太庙叩拜后,人群让出一条道,神情惶恐的李乾顺和西夏战俘战战兢兢地上前,双膝跪在太庙前,自称「罪臣」,叩首承罪,并且发誓从今以后永远效忠大宋,归服王化,永世不叛。
李乾顺自承其罪后,赵孝骞站在一旁,大声向群臣宣布。
赐封西夏故主李乾顺为「永安侯」,世袭罔替,永居于汴京南城宅院,宫室吃穿所用,由朝廷供给俸禄。
至于其他的西夏权贵朝臣,则被贬为庶民,分批流配岭南琼南,永世定居,子孙后代不准科考,不准还京,不准出境,不准与官员联姻,名下土地不准超过百亩。
群臣闻言皆凛然,李乾顺和一众西夏战俘则是嚎陶痛哭。
两道旨意,表面上成就了大宋官家的宽仁,可实际上却封死了西夏国主和权贵朝臣子孙后代的前程。
李乾顺这位国主,便是世代被圈禁的命运,连家门都出不了,而其他的朝臣,世代只能沦为庶民,连科考都没资格参加,更不准与官员联姻,上升的渠道被彻底堵死。
这就是大宋对战俘的态度,可以赐给你仁慈,但不多。
战俘终归是战俘,永远都是。
赵孝骞不是心怀宽仁的圣母,曾经的敌人就算被俘了,放在自己的国土上终究还是隐患,必须提前堵死他们的前程,三代以后,彻底成为大宋的顺民。
献俘仪式很快结束,又是一次酣畅淋漓的在祖宗面前得瑟的机会。
此时的群臣看着赵孝骞的眼神,跟以往相比又有了细微的变化。
他们的眼神不再充满对立,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和忌惮。
这位官家,无疑是大宋立国以来最有为的明君,他登基后治理天下的效果,明眼人看得清清楚楚,对外的外交和军事相比历代官家,功绩更是一骑绝尘。
生生灭掉一个国家,俘虏敌国君主宫室和朝臣,如此耀眼的功绩,试问大宋哪位帝王办到过?
这一场献俘仪式,与其说是赵孝骞在祖宗面前的得瑟,还不如说是对大宋群臣的震慑。
乾纲独断,天下一人,王朝正统,天命皆归。
看着赵孝骞独自站在太庙前,初夏的微风轻拂他的衣袂,赵孝骞那道孤高冷肃,不怒而威,俯视生民的形象,此刻竟无比伟岸高大。
江山之主,得幸生于治下。
或许,有生之年真能亲眼见证大宋盛世的到来,那将是一个何等强大富足的王朝。
天下分合,终归一统,盛世可期。
献俘之后,君臣本应散去,可群臣仍站立太庙前,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赵孝骞的背影。
良久,不知何人在人群中突然高喝一句「吾皇万岁!」
群臣一惊,接着纷纷双膝跪地,面朝赵孝骞异口同声山呼「吾皇万岁—!」
人群里,李乾顺和西夏战俘们吓得一激灵,然后非常懂事地跟着跪下,齐喝「吾皇万岁」。
突如其来的山呼声,令赵孝骞颇为意外,他倏地转身,扫视群臣,许久之后,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欣悦的微笑。
登基以来,他冒着无数朝臣的责骂,顶着各方的压力,承受各种非议指责。
为了改善民生,为了让这个孱弱的帝国焕发新生,他不惜触碰许多人的利益,不惜镇杀震慑,不惧刺杀,不畏反对,硬生生推动着这个帝国缓缓前行。
人生最孤独者,莫过于被千万人误解,唯有自己才能看到前方的曙光,可却不被众人皆醉者理解。
今日的这声山呼,赵孝骞知道这是群臣发自内心的欢呼,他们不仅在敬他,也在敬这个黄金时代。
西夏灭国,太庙献俘,王师横扫天下,臣民振奋提气,各种功绩纷至沓来,群臣渐渐发现,原来沿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前方似乎真的有曙光,盛世似乎真的就在前面不远处招手。
这条路是对的。
只要坚持走下去。
今日举国同庆,今夜宫廷晚宴。
城内百姓欢庆如同过年,延福宫内,赵孝骞也难得设下了丰盛的宫宴,以待群臣。
今晚宫宴的主角不是大宋的君臣,而是西夏的故主李乾顺。
李乾顺已不是国主,而是大宋的臣子,今日太庙献俘仪式上,被大宋官家赐封「永安侯」。
既然已是大宋的侯爷,自然要有侯爷的待遇,更何况这位侯爷的来历更是特殊,为了安天下人之心,也为了日后朝廷统治下的西夏原住民更归心,这场晚宴是必须摆的。
正式的宫宴都有着严肃且繁琐的流程,百官朝贺,宫人奉食,歌舞娱众,共贺太平。
宫宴上吃的什麽,很少有人记住,因为吃的根本不是所谓的美食,而是仪式。
以蔡京为首,群臣一齐举杯,向官家朝贺,山呼万岁声中,赵孝骞豪迈大笑满饮。
然后李乾顺起身端杯敬酒,恭敬且懊悔地再次认罪,言语间只以「罪臣」自称,痛心疾首地反省以往种种罪行,并表示从今以后向大宋官家效忠的坚决态度。
君臣战俘犹如走着一场被人事先安排好的剧本,什麽人什麽时候该说什麽话,仿佛排演过无数遍似的。
宫宴有些虚假,赵孝骞也无法免俗,只能挤出笑脸,说着各种言不由衷的话,勉励群臣,宽慰李乾顺,许诺善待西夏百姓等等。
笑脸摆久了,脸部肌肉都出现了僵化现象,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这张脸现在肯定很难看,笑得比哭还难看。
好不容易宴席渐到尾声,赵孝骞百无聊赖地悄悄打了个呵欠,正打算宣布宫宴结束。
这麽无聊的宫宴,还不如回福宁殿抱一抱自己刚出生的儿子,那小子刚出生才两天,食量就已不凡,一顿的奶量相当于寻常婴儿的一个半,吃得又急又快,咬着死不松口,将来大概也是个狠角色。
正要起身宣布散席时,蔡京这时却突然站了起来,躬身朝赵孝骞行了一礼。
蔡京脸上带着几分红润,显然今晚的宫宴他喝了不少,站出来时的脚步略显轻飘,似乎已有了些许醉意。
赵孝骞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看这个奸佞又要作啥妖。
蔡京行礼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脚下微微跟跄,打了个冗长的酒嗝儿,然后嘻嘻一笑。
还没开口说话,就凭现在他这副德行,足够朝堂上的监察御史参他个半死,都快当宰相的人了,喝了酒竟如此轻浮,还敢御前失仪。
「蔡侍郎,可有话说?」赵孝骞含笑问道。
蔡京又行了一礼,道:「官家恕罪,臣今日高兴,饮酒过甚了————」
赵孝骞嘴角一勾:「无妨,高兴就多喝点儿,朕不罪也。————天色不早了,元长先生有屁快————嗯,有话但说无妨。」
蔡京嘻嘻一笑,道:「今夜官家宫宴百官,是臣等之福也,不过今夜有酒却无歌舞,难免缺了几分兴致,在座同僚除了是朝官栋梁之外,大多也是风雅之士,若无歌舞助兴,怎能思如泉涌,留下传世佳作?」
殿内倏地一静,群臣的眼神都落在蔡京身上。
赵孝骞也听出了蔡京话里的意思,只好耐心地当好捧哏,笑道:「不知元长先生有何高见?」
蔡京猛地一拍掌,笑道:「今日西夏故主来京,归服我中原正统王化,此为大喜也,不若趁此良机,请永安侯为官家舞上一曲,以为大宋国祚寿,为官家寿,不知官家和同僚们意下如何?」
殿内瞬间一片死寂,所有人不敢置信地看着蔡京,又看了看脸色苍白,咬牙忍受屈辱的李乾顺。
赵孝骞也有些意外,他盯着蔡京的眼睛,想从他的眼神里探究端倪。
蔡京没醉,他的眼神依旧清澈,所谓的脚步跟跄,说话失仪,都只是表演。
见赵孝骞半晌没说话,蔡京再次躬身,加重了语气,道:「请官家恩准,让永安侯歌舞一曲,以助佳宾酒兴,为大宋国祚寿,为官家寿。」
殿内原本欢庆融洽的气氛,瞬间僵冷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赵孝骞身上,同时不忘瞥了瞥神情屈辱,咬牙强笑的李乾顺。
不知过了多久,赵孝骞突然展颜一笑:「元长先生,不必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