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写完一个就要给梁雪虞看看,得到夸奖后就要嬉笑半天。
秦御有些愣然,两年多前,他也过着这般日子,只是不如他快活多了。
“阿娘阿娘,‘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臣残阳’,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吗?”小阿栩突然捧著书卷给她看,“不辞羸病,一心向众生百姓,阿栩也会这般厉害吗!”
梁雪虞有些震惊:“你看得懂?”
她拿起书卷看了一眼便知道这是洛知泠的,这混小子成日里读书没形,竟还要把书放到弟弟这里嚯嚯他!
小阿栩立刻点着脑袋:“看得懂哦,我知道是二哥哥偷偷塞进来的,他坏!”
梁雪虞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像是觉得难以置信一般,将那书卷中的内容悉数考问他,小阿栩也都一一回答。
许是觉得太匪夷所思,梁雪虞单手撑着额头沉思片刻,而后站起来又坐下,做了一通无意义的动作,足以看出她十分惊讶。
小阿栩趴到她腿上,仰着小脸撒娇:“阿娘阿娘,阿栩也可以吗?”
正等回答之际,小阿栩只觉得自己眼前突然晃过什么,他立刻抬头去看,什么都没有了。
梁雪虞摸摸他脑袋:“当然,人无定性,只要无愧于心,你想成为什么样,便能成为什么样。”
小阿栩嬉笑一声,继续撒娇:“阿娘,我想吃你做的点心~”
“不许乱跑。”梁雪虞起身,又叮嘱嬷嬷们,“你们看好少爷。”
“是。”
待梁雪虞离开,小阿栩又找由头把其他人也支开,他这才仰起头,看着房檐位置,小声道:“人都走了,你是来找我玩的吗?”
秦御探出脑袋看他,表情严肃:“不是,我要走了。”
“去哪啊?”小阿栩有些惊叹,“你要去游山玩水吗?”
“去打仗,只要打胜仗就能立军功,我就能出人头地。”秦御丝毫不觉得和六岁的奶团子说这些有什么不妥,反正这娃娃可是连诗词讲义都看得懂。
小阿栩那漂亮浅淡的眉毛瞬间就皱起来了,他撇撇嘴:“打仗很辛苦的,我阿爹就经常打仗,还会受伤,你要小心啊!”
秦御严肃点头,他像是做承诺一般说道:“等我出人头地,会回来找你玩儿,你要好好长大,别死了。”
大梁攻打苗域时,他是见惯了生死的,因此并不希望这娃娃也没了,小小的家夥,得平安长大才能一起玩。
成长对他来说虽极为痛苦,但这奶娃娃被养的极好,应当是会一生顺遂的。
小阿栩扬着笑脸,声音清甜:“不会哦,我每天都有喝很多药哦,我阿娘说等我长大就不用喝了。”
秦御板着脸点头:“那我走了。”
“哥哥,你等我——”小阿栩快速跑进自己房内,小手攥着一枚平安玉扣,他双手高高举起,捧着给秦御看,“我阿娘给我的平安扣,送给你,我把平安分你一半!”
我把平安分你一半。
稚嫩天真的言语,好似只要说出口,世间事就能如他所愿。
秦御看着他,小团子急的都要跺脚了,他立刻一跃而下,将平安扣拿走,然后快速闪身离开了。
秦御走时还在想,待他来日功成名就,便要将世间极好的平安扣都赠与他,不枉对方独留这些暖意给他。
可梁帝这些年以武力治天下,恨不能将四海移平,都插上大梁的旗帜,秦御便随军征战,从籍籍无名的小士兵,缓步攀升。
七年的征战厮杀,终于取得梁帝信任,让对方完全视他为亲信心腹,将他捧高,成为他把控监管前朝的一条疯狗。
可当他再想去瞧瞧那奶团子时,对方早就长成了清隽少年,也早已有了追随的人。
从前他只是厌恶梁琮无能桀骜,现在却生出连他自己都诧异的嫉恨。
那枚平安扣曾在一次战役中被砍碎,为他一下,换了他平安,真说起来,该两不相欠了。
但他还是想看看。
于是他悄悄去了洛王府的必经之路对面的茶楼。
听手下人说,对方这段时日一得空便往外跑,算算时辰,该回府了。
不多时,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街道边,竟是连半步都不愿往里面走,紧接着从马车上下来一道纤弱的身影。
样貌秾艳出挑,一身红衣更是让人万分挪不开眼。
和幼时的团子模样大相迳庭。
马车里的人并未下来送他,瞧着好似也没有对他说什么好听的话,因为他看到洛知栩的表情僵了一瞬,而后再次扬起了笑。
心中有些怪异滋味。
记忆里笑起来那般明艳的奶娃娃,怎能对梁琮露出这样的笑,遑论那废物太子竟是不肯送他到家门,还要他亲自踏过长街,供百姓取笑。
“嘭——”
秦御捏碎了手中已经放凉的茶杯,碎片扎进肉里,使他恍惚意识到,这些年,他从未放下过,那些惦念,也终于在今时今日变了样。
他感觉不到疼痛,却在那道身影欢喜远去时,痛苦后知后觉袭来。
“秦御!”
耳畔骤然发出声响,男人从迷梦中睁开眼,看见洛知栩脸色苍白,他下意识想坐起来照顾对方,却发觉身体有些不适。
他微微皱眉,显然对这副模样有些不适应。
洛知栩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笑了:“难得见你生病,合该轮到我照顾你了。”
秦御轻笑一声,抬手强硬与他十指相扣,摆明不愿叫洛知栩离开他身边半步,亦是不想他来回折腾。
“病中倒是缠人。”洛知栩笑笑,“可是做梦梦见我了?”
秦御没隐瞒。
洛知栩笑意更深,语气却格外轻缓:“那日我瞧见你了……”
屋外响起雷声轰鸣,渐渐传出春雨淅沥声。
洛知栩的声音格外轻且低。
他说:“我都记得,故意错开你视线的,那日若我多瞧一眼,就走不动路了。”
秦御走时,他不知对方是谁。
可秦御凯旋而归时,整个梁京城都是他的传言,他只顾着为对方“出人头地”而高兴,刻意将对方说过的“一起玩”忘记,却也庆幸那枚平安扣当真分了一半平安给他。
让他顺遂平安。
“主子,药好了。”夏柳将汤药端来。
那黑色汤汁看着就觉得唇齿发苦,许是病中孱弱的缘故,秦御喝这药时竟有些难受,只是还不等他说什么,一颗甜腻的蜜饯儿便进了口中。
洛知栩仰脸看他,露出粲然的笑:“甜吧?”
自然是甜的。
若说十岁初来大梁,是周荣宝让他感觉到一丝善意,那么洛知栩就是吊着他往前走的果脯蜜饯。
是他终年所念所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