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湖市公安局的布控网撒下去第三天,依旧没有李丹超的半点踪迹。
火车站、汽车站、长途站,所有关卡严防死守,他名下的几个租住点和常混的赌档被反复筛过几遍,连个影子都没摸着。
马伟杰熬得两眼通红,烟灰缸堆成了小山,办公室里弥漫着散不掉的焦躁。
“妈的,这小子属耗子的?钻地缝里了?”他烦躁地耙了耙头发,对着墙上那张全市地图发狠。
陈默没接话,目光落在桌上一叠刚送来的现场勘查报告上——建设路棉纺厂老家属院三栋二单元301室。
技术队在卫生间地砖缝隙和墙角线底部提取到了微量的、陈旧的人体血迹,血型与张建东吻合。
护城河打捞还在继续,暂时没找到张建东的包和手机。
刘小慧被暂时收押,情绪依旧不稳定,反复念叨的就是“李丹超干的”和“不知道他去哪了”。
第四天上午,指挥中心的电话打破了僵局。
一个沙哑的男声,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语速很快:“喂?110吗?我…我在西山,就电视塔后头那片野林子…有个人!躺着不动了!地上…地上还有酒瓶子!”
西山,翠湖市西郊一片植被茂密、少有人迹的荒山。
警笛声撕裂了山间的寂静。现场在半山腰一块背阴的岩石后面,枯黄的杂草倒伏一片。
李丹超仰面躺着,穿着件灰扑扑的夹克和牛仔裤,脚上一双沾满泥的旧皮鞋。嘴唇发绀,脸色是一种僵冷的灰白。身体早已僵硬。
一瓶廉价的高度白酒歪倒在他左脚边,透明的液体流出来一小滩,浓烈的酒精味混合着山野的土腥气,异常刺鼻。瓶盖滚落在几步外的草窠里。
技术队的人立刻围了上去,拍照、录像、提取痕迹。
陈默和马伟杰站在警戒线外,冷眼看着。
“初步看,死亡时间超过24小时了,具体得等法医。”
技术队的老赵直起身,摘下手套,“体表没发现明显外伤,口鼻无异物,身边就这瓶酒,还有这个…”他捏着镊子,小心翼翼地从李丹超夹克内兜里夹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皱巴巴的烟盒纸。
马伟杰戴上手套接过来,小心展开。纸上是几行歪歪扭扭、用蓝色圆珠笔写的字,墨水有些洇开:
赌是填不满的窟窿,债越滚越大,没指望了。弄死那老东西,我手不软。警察迟早找来,这样挺好。不后悔杀他,一点都不。
李丹超。
字迹潦草,透着一股破罐破摔的戾气。
马伟杰把纸条递给陈默,骂了句:“妈的,畏罪自杀!倒省事了!”
现场勘查有条不紊地进行。
足迹提取困难,周围泥土干燥板结。除了报案人和最早到达的派出所民警的足迹,没找到其他清晰的外来脚印。
李丹超身上没有搏斗痕迹,衣兜里空空如也,只剩那张纸条。
那瓶廉价白酒的瓶身上,也只提取到李丹超自己模糊的指纹。一切都指向自杀。
压在专案组头上的追捕压力骤然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近乎窒息的凝滞。
案子破了,以一种最直接也最灰暗的方式。
通知了张建东的妻子王秀芹来局里办手续认领尸体。
她来得很快,眼睛肿得像桃,被一个中年女亲戚搀扶着,脚步虚浮。
陈默在办公室接待了她,尽量用平缓的语调告知了案件的最终结果:凶手李丹超已死亡,系自杀,案件就此了结。
王秀芹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放在膝盖上、紧紧绞在一起的手指泄露着翻腾的情绪。
她木然地点点头,签了字,声音干涩:“…知道了。谢谢陈队长…我…我什么时候能带他走?”
“手续办完,殡仪馆那边就可以。”
陈默说,示意旁边的女警带她去办剩下的流程。
女警领着王秀芹刚走出陈默办公室,穿过人来人往的二楼走廊,准备下楼去后勤科。
就在楼梯口,另一名女警正领着办完材料准备送回临时羁押室的刘小慧走过来。刘小慧低着头,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身形单薄得像纸片。
王秀芹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
她先是茫然地看着那个低头的年轻女孩,随即,像被一道闪电劈中,她认出来了!就是卷宗里照片上那个女孩!那个丈夫用出差谎言去幽会的女人!那个引爆了整个灾难的源头!
混杂着羞辱和痛楚的血气直冲头顶。
王秀芹发出一声嘶叫,猛地挣脱了搀扶她的女亲戚,扑了过去!
“是你!是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她的手指力气惊人,狠狠抓向刘小慧的脸。
指甲划过皮肉。
刘小慧脸上瞬间出现几道血痕。
她身体剧烈地一颤,却没有躲闪,甚至没有抬手格挡,只是把头垂得更低,任由王秀芹撕打抓挠,嘴里反复地、麻木地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毁了我的家!你害死了他!你不得好死!”王秀芹的哭骂声尖利刺耳,指甲、拳头雨点般落在刘小慧头上、肩上。
刘小慧像沙袋一样被推搡着,踉跄后退,撞在墙壁上,依旧只是重复那三个字:“对不起…”
走廊瞬间炸开了锅。附近的警察全都冲了过来。陈默和马伟杰听到动静也疾步冲出办公室。
“拦住她!快拉开!”
马伟杰大吼着,几个男警员冲上去,奋力架住状若癫狂的王秀芹。
她还在拼命挣扎踢打,哭嚎声撕心裂肺:“放开我!让我打死这个贱货!她害死了建东!她毁了我一辈子啊!”
陈默一步跨到刘小慧身前,用身体隔开她。
他看了一眼刘小慧被抓花淌血的脸颊和空洞绝望的眼睛,眉头紧锁,对押送的女警厉声道:“立刻带她走!从后面楼梯下去!快!”
女警赶紧半搀半架着还在机械念叨“对不起”的刘小慧,迅速消失在走廊另一端的消防通道口。
王秀芹被几个警察死死架住,所有的力气仿佛在刚才的爆发中耗尽。
她身体一软,瘫倒在地,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那哭声里充满了对丈夫背叛的恨,对他惨死的痛,对命运不公的怨毒,还有一种更深沉的、无法言说的悲凉。
“为什么啊…张建东…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啊…”她捶打着冰冷的水磨石地面,哭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撞在每个人心上。
陈默和马伟杰站在几步外,看着这场猝不及防的风暴和风暴过后的一片狼藉。
马伟杰烦躁地摸了根烟出来,叼在嘴上。
陈默脸色沉郁,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目光扫过地上痛哭的王秀芹,又看向刘小慧消失的楼梯口方向,最终什么也没说。
结案的报告还摊在桌上,冰冷而清晰,可眼前这活生生的人间疮痍,却沉重得让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空气里只剩下王秀芹那一声声锥心刺骨的哭嚎,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