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秋。
广华市第一人民医院妇产科走廊里,消毒水气味也压不住空气里弥漫的焦灼。
陈默背着手,像困在牢笼里的野兽,不断紧张的踱着步。
从李小凤被推进产房到现在,已经过去快四个小时,每一次里面隐约传出的痛呼都让他心头一紧。
汗水浸湿了他鬓角,沾湿了衬衫的后领。
这位在刑侦一线面对穷凶极恶之徒也面不改色的刑警队长,此刻却像个手足无措的毛头小子,眼神紧紧锁着产房上方那盏红灯,仿佛那是决定命运的审判灯。
“小默,”一道沉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陈默猛地回头,看到李泽丰教授正向他走来。
老人穿着熨帖的白大褂,里面是深色的衬衫,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只是眼角的皱纹比三年前更深了些,眼神里沉淀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看到李泽丰,陈默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点。
“李教授,您来了。”陈默的声音有些干涩。
李泽丰走到他身边,目光也投向那扇紧闭的门。“别太紧张,我打过招呼了,里面是院里最有经验的刘主任亲自负责,助产士也是最好的。”
他的声音平稳,试图安抚眼前这个坐立不安的准父亲,“小凤身体底子不错,产检指标也都正常,放宽心,问题不大的。”
“嗯,我知道…就是…”陈默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心跳,但效果甚微,“时间有点长。”
“头胎,过程长些是常事。”李泽丰拍了拍陈默的胳膊,动作略显生疏,却带着一种长辈的关切。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掠过陈默焦虑的脸庞,最终又落回产房的门上。三年前那场惨剧带来的阴影,似乎在这一刻被对新生命的期待暂时驱散了一些,但那份沉重依然沉淀在眼底深处。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行,走廊里只有陈默来回踱步的脚步声和墙上挂钟清晰的滴答声,构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李泽丰找了张长椅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又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产房的门终于“咔哒”一声被推开。
陈默像被按了弹簧,一个箭步就冲到了门口。
穿着绿色手术服的护士抱着一个襁褓走出来,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陈默家属?”
“我是!”陈默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眼睛却越过护士的肩膀急切地向产房里张望。
“恭喜,是个男孩,六斤二两,母子平安。”护士的声音清脆。
巨大的喜悦瞬间冲垮了所有紧绷的神经,陈默只觉得双腿有些发软,长长地、重重地舒出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这几个小时积攒的浊气全部呼出。
他这才把目光投向护士怀里那个小小的包裹。皱巴巴、红彤彤的小脸,眼睛紧闭着,稀疏的胎发贴在头皮上,正安安静静地睡着。
“…好…好…”陈默有些语无伦次,想伸手去碰,又有些不敢。
这时,李小凤被推了出来。她脸色苍白如纸,头发被汗水浸透贴在额角,整个人透出一种极度的疲惫和虚弱,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看到陈默,她努力地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小凤!”陈默立刻扑到移动床边,紧紧握住妻子冰凉的手。
“辛苦了!你感觉怎么样?疼不疼?”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所有的注意力瞬间都转移到了妻子身上。
“还…还好…”李小凤的声音很轻,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看到…宝宝了吗?”
“看到了,护士说很好,六斤二两。”陈默忙不迭地回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妻子的手背,试图传递一些暖意。
“儿子!小凤!”一个熟悉而急切的声音由远及近。
陈默的母亲李红梅提着两个沉甸甸的保温桶,风风火火地赶来了,脸上满是焦急和期待,“生了没?哎呀,紧赶慢赶还是…这是…生了?男孩女孩?”
“妈,生了,男孩。”陈默赶紧回答,一边帮着护士推移动床。
“哎哟!我的大孙子!”
李红梅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凑到护士旁边看了一眼襁褓里的婴儿,又赶紧转头看儿媳,“小凤啊,辛苦你了!妈给你熬了老母鸡汤,放了红枣枸杞,最补气血了!等会儿安顿好了就喝!”
一行人簇拥着移动床,小心翼翼地推着李小凤前往产科病房。李泽丰也默默地跟在后面,看着陈默小心翼翼地护在床边,眼神复杂。
单人病房里,护士们熟练地将李小凤安置好,挂上输液瓶,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离开了。房间里暂时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轻微的滴答声。
李红梅忙着打开保温桶,浓郁的鸡汤香味立刻弥漫开来。
她盛出一碗金黄油亮的汤,递给儿子:“快,小默,喂小凤喝点,趁热。”
陈默接过碗,小心翼翼地吹了吹,舀起一勺,送到李小凤唇边。
李小凤没什么力气,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
温热的汤水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她苍白的脸上似乎恢复了一点点生气。
“慢点喝…”陈默专注地看着妻子,眼神里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李小凤喝了几口,轻轻摇摇头,表示够了。她看向陈默,眼神温柔又带着一丝好奇和期待,声音依旧虚弱:“你…想好给儿子…取什么名字了吗?”
陈默放下碗,用指腹轻轻擦去妻子嘴角的一点汤渍。他凝视着妻子疲惫却闪亮的眼睛,又转头看了看旁边小床上那个沉睡的小生命。一个名字很自然地浮现在他心头。
“叫陈晓吧,”他低声说,语气带着一种笃定和希冀,“早晨的‘晓’。希望他以后,像清晨的阳光一样,干净,明亮,有希望。”
“陈晓…”李小凤轻声重复了一遍,苍白的脸上绽开一个满足而温柔的笑容,像是认可了这个名字承载的寓意,“好…就叫陈晓…”
李泽丰站在稍远一点的窗边,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初秋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笼罩在病床上的母子身上,也映照着陈默眼中那份初为人父的喜悦与温柔。
老人背在身后的手,无意识地捻动了一下,目光在婴儿沉睡的小脸上停留了许久,最终移向窗外广华市灰蓝色的天空,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