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平台悬浮在幽蓝力场之上,被数支精密的机械臂稳稳托举。平台上,简易的维生舱如同一个巨大的翠蓝色气泡,内部包裹着那点代表小七生命的、微弱却顽强搏动着的翠金光芒。这本应是希望所在,此刻却更像一个移动的祭坛,祭坛边缘,焊接着一只凝固的手。
新生体的手臂。
液态金属失去了流动的活性,如同冷却的铅灰色岩浆,覆盖在虬结的肌肉线条之上。其下,幽蓝的械纹与暗金的兽痕被强大的静滞力场死死冻结,凝固在激烈冲突的最后一瞬,呈现出一种狰狞而脆弱的静态美感。唯有手背上那枚三色螺旋印记,在极致的压制下,依旧透出微弱却执拗的融合光芒,像沉入深海仍未熄灭的余烬。
它五指如钩,深深扣进维生舱平台边缘的强化合金里,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变形,在凝固的液态金属表面绷出几道细微的、能量枯竭般的苍白裂痕。这不是攻击的姿态,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绝望的锚定,仿佛一旦松开,维系着某个存在的最后一丝生机就会彻底断裂。静滞力场那冰冷、沉重的意志如同无形的冰山,镇压着整条手臂,也镇压着裂缝深处那翻涌的混沌能量流,使其陷入一种迟滞的死寂。只有维生舱内那点翠金光芒,在幽蓝力场的包裹下,平稳而脆弱地搏动着,是这片死寂中唯一鲜活的存在。
灰色防护服的医疗小组如同环绕着祭坛的沉默祭司。他们步伐精准,动**调如一,托举着这诡异而危险的组合体,沿着明黑城金属建筑投下的巨大阴影,快速穿行在狭窄、堆满废弃金属的巷道里。弥迦的意志无声地流淌在城市的数据洪流中,为他们规划着最隐蔽的路径。老K拖着脚步跟在后面,机械眼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阴暗的角落,破损的镜片上数据流刷得飞快。阿莱被一名医疗护卫半搀扶着,少年失魂落魄,眼神空洞地落在磐石那半晶化的巨大躯体上——两名护卫用简易的金属拖架运送着它,冰冷的晶石表面在昏暗光线下折射出冰冷的光。幻影走在最后,短刃隐在袖中,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但她强迫自己挺直脊背,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前方每一个岔口,每一扇紧闭或敞开的、布满铁锈的门窗。
然而,弥迦的意志也无法完全遮蔽恐慌的瘟疫。
消息比他们移动得更快。关于巨像残骸前发生的一切——铁颚被三色光束无声贯穿头颅的死亡,那只从裂缝中探出的、非人的手臂,还有那传说中屠灭双城的恶魔之名——如同最烈的毒气,在明黑城这座混乱的蜂巢中疯狂扩散。
当这支沉默的队伍终于拐出巷道,踏上一条相对宽阔、头顶悬满杂乱霓虹招牌和粗大管道的金属街道时,前方的路,被堵住了。
不是严密的封锁,而是人。越来越多的人。
他们从两侧如同蚁穴般密集的居住单元里钻出,从悬挂在建筑外壁的简陋栈道上探身,从堆满废弃物的角落里站起。破旧肮脏的衣物包裹着在废土挣扎求生的躯体,麻木和警惕曾是这些面孔上最常见的底色,此刻却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取代——恐惧,以及被恐惧点燃的、盲目的敌意。
“看…就是那个!”一个缩在锈蚀管道后面的女人指着被静滞力场笼罩的维生舱平台,声音尖利颤抖,“那个光罩子!里面…里面是那个怪物抓着的女孩!还有那截爪子!”
“屠城者…真的是他!林夜!夜魇!”一个瘦高的男人扒开前面的人,死死盯着平台边缘那只凝固的手,以及更深处巨像裂缝的方向,脸上肌肉扭曲,“裁决者的通缉影像我见过!一模一样!他把灾祸带来了!”
“铁颚…铁颚老大被他杀了!就在城外!像捏死只虫子!”有人带着哭腔嘶喊,分不清是悲痛还是恐惧,“织渊的猎狗马上就会冲进来!它们会毁了一切!就像Z城!像S城!”
“弥迦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要把这种怪物带进城里?!”愤怒开始压过恐惧,在人群中发酵,“他只会引来毁灭!织渊的猎狗已经在撞墙了!”
“滚出去!恶魔!”一声嘶哑的怒吼如同火星溅入油锅。
“滚出明黑城!”
“别让他害死我们所有人!”
声浪猛地拔高,汇聚成充满憎恨的咆哮。腐烂的菜叶、空罐头、甚至坚硬的金属零件,雨点般朝着沉默行进的队伍砸了过来!大部分砸在医疗队员坚固的防护服上,发出沉闷的啪啪声,或落在冰冷的地面弹开。但其中一块边缘锋利的金属碎片,带着呼啸,狠狠砸在笼罩维生舱和新生体手臂的静滞力场光罩上!
嗡!
幽蓝的光罩表面瞬间荡开一圈明显的涟漪,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光罩内部,维生舱翠蓝色的能量屏障似乎受到微弱干扰,也跟着一阵水波般的晃动,舱内那点翠金光芒猛地一颤,光芒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一丝。
几乎就在光罩涟漪荡开的同一刹那!
那只被静滞力场死死禁锢、如同铅灰色雕塑般凝固的手臂,其食指和中指的指尖,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地,痉挛般弹动了一下!覆盖其上的凝固液态金属表面,随着这微小的动作,骤然浮现出几道蛛网般的细微裂痕!一股混乱、痛苦、带着被惊扰的狂怒气息的意念碎片,如同烧红的钢针,猛地刺穿了静滞力场的沉重隔绝,狠狠扎进距离最近的幻影和老K的意识深处!
【…碰…!不…准…碰…!小七…!】
意念尖锐刺耳,混杂着林夜逻辑核心被强行干扰的尖锐警报和夜魇兽性被激怒的狂暴嘶鸣!
“警告!静滞力场局部波动!目标能量活性异常上升0.7%!维系点压力增大!”托着方形仪器的医疗官电子音瞬间转为高亢的警报调门。仪器投射在新生体区域的乳白色扫描光束,捕捉到那几道在凝固液态金属上新出现的细微裂痕,以及裂痕下隐隐透出的、一丝极其不稳定的三色微光。
“拦住他们!不能让他们把怪物带到里面去!”人群的愤怒被维生舱的晃动和医疗官的警报彻底点燃。几个被恐惧和愤怒冲昏头脑的壮汉,眼睛赤红,推开前面的人,嚎叫着直接冲向了队伍最前方托举平台的医疗队员!他们手中挥舞着粗陋的金属棍棒,目标直指维系着静滞力场的机械臂基座!
“保护维生舱!非致命驱逐!”医疗官冰冷的指令响起。护卫队员手中的能量武器瞬间亮起低功率的眩晕光芒,枪口抬起。
但有人比能量枪更快!
就在冲在最前面的暴民,手中锈迹斑斑的钢管即将砸中一名医疗队员头盔的瞬间——
一道模糊的残影,如同撕裂昏暗空气的黑色闪电,以超越极限的速度从队伍侧后方切入!残影掠过冲在最前的暴民身侧,没有丝毫停滞。
噗嗤!
轻微的、利刃切开皮肉的闷响。
暴民前冲的动作猛地僵住,喉咙里发出一声嗬嗬的怪响。他手中的钢管哐当一声掉落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到自己粗糙肮脏的衣领上,一点冰冷的寒芒正稳稳地抵在他的喉结下方。
那是幻影的短刃。
她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医疗队员身前,脸色苍白如纸,额角布满细密的冷汗,身体因剧痛和原力枯竭而微微颤抖,仿佛随时会倒下。然而,她的手臂稳如磐石,握着短刃的手没有丝毫晃动。冰冷的刀刃紧贴着暴民跳动的颈动脉,只要再进一分,就能轻易切开他的喉咙。
她的目光,却没有看眼前这个被吓傻的暴民。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穿透混乱的人群,冰冷地扫过每一个跃跃欲试、脸上混杂着恐惧与憎恨的面孔。她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嘶哑,却如同淬了冰的钢针,清晰地刺穿了所有的喧嚣:
“再碰维生舱一下……”她微微侧头,目光投向被静滞力场笼罩的平台,那只凝固的、布满裂痕的手,“……就让他替我来砍了你们。”
“他”,指的是谁?是那个被禁锢的怪物?还是那个屠城的恶魔?
人群瞬间死寂。所有的叫骂、推搡都停了下来。无数道目光惊恐地投向维生舱平台边缘,那只凝固的、布满细微裂痕的液态金属手臂。幻影的威胁,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的钥匙,瞬间唤醒了他们刚刚目睹的、那无声湮灭铁颚头颅的致命光束!那超越理解的毁灭力量,此刻被禁锢着,却因他们的冲击而显露出苏醒的裂痕!
恐惧,纯粹的、压倒一切的恐惧,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愤怒。冲在前面的暴民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后面蠢蠢欲动的人群如同潮水般猛地向后退缩,拥挤踩踏,发出压抑的惊呼。街道上,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金属管道冷凝水滴落的单调声响。
医疗官电子眼的数据流疯狂闪烁,似乎在进行着高速的重新评估。“威胁暂时解除。继续前进!加速!”冰冷的指令打破了死寂。医疗小组毫不停留,托举着平台,穿过人群自动分开的、充满畏惧的通道,加速朝着街道尽头、那片霓虹最密集、数据流如同奔腾光河般汇聚的区域奔去。
幻影缓缓收回短刃。被刀锋抵住喉咙的暴民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裤裆处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幻影看也没看他一眼,强忍着眼前阵阵发黑和喉咙里翻涌的血腥味,转身跟上队伍。刚才那瞬间的爆发,几乎抽空了她最后一丝力气。
老K连忙上前一步,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低声道:“撑住!快到了!”
“我知道。”幻影的声音低不可闻,目光却死死锁定着维生舱内那点翠金光芒,以及平台边缘那只手背上裂痕似乎又加深了一丝的手臂。
就在这时,老K那只不断扫描着周围的机械眼,镜片边缘猛地跳起一个微小的、几乎被忽略的红色三角警告标志。他动作一滞,借着搀扶幻影的动作,极其隐蔽地低头看了一眼破损镜片内部的小型屏幕。屏幕上,一条极其微弱、如同幽灵般的异常数据流一闪而过,瞬间就被城市庞大的信息洪流淹没。那数据流带着一种粘稠、阴冷的特性,其核心编码模式,与之前钻入屏障的织渊腐化触手残留的波动……有7.3%的吻合度!
老K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他不动声色地抬起头,布满油污的额头上渗出冷汗。他不敢声张,只是扶着幻影的手下意识地收紧,目光警惕地扫过街道两侧那些幽深黑暗的窗口和管道缝隙。织渊的腐化……已经渗透进来了?在人群中?还是通过那些无处不在的数据管道?他们的目标,是维生舱里的小七,还是裂缝里那个正在蜕变的新生体?或者……两者皆是?
弥迦的网络在奔流,静滞力场在低鸣。维生舱平稳地悬浮着,那点翠金光芒依旧在搏动。而那只凝固的手,在幽蓝力场的镇压下,指关节处细微的裂痕,仿佛在无声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