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古庙青灯,孑然一身(二)
「是那个学姐?」
顾秋绵问。
张述桐仔细打量了一下秋雨绵绵,发现她真有点做侦探的天赋。
「是。」他的语气下意识加快,「她有个亲戚在师母当年的大学里,准备托亲戚问问那一届的社团成员,看看他们对八年前的事了解多少,不过……」
张述桐看了眼手机,已经七点了,昨晚学姐说有了消息会尽快回覆:
「估计不太顺利,最快也要等到明天了,你有没有什麽思路?」
「我……」
手机响了。
备注是「苏云枝」的联系人,出现在屏幕上,将张述桐的脸照成一片白色。
张述桐看看手机,又看看顾秋绵,心说自己的嘴好像开过光,刚说了今天不会有进展怎麽就打过来了,搞得他故意撒谎一样。
夜风太冷,吹得他头皮有些发麻,张述桐接通电话。
「晚上好啊学弟,吃饭了吗,现在方便说话?」学姐温柔的声音响了起来。
「……方便,怎麽了。」张述桐感觉一股熟悉的香气钻进鼻孔。
「是你托我问的事有进展了。」
香气忽然淡了不少。
张述桐正色起来,他注意到学姐的声音虽然如平时般细声细语,却没有笑意,相反有些苦恼:
「我那位表姐上午就找到了校友册,本来早该给你回电话的,可就是这里出了问题,嗯,到底该说是有进展呢还是没有进展呢……她今天联系了三个人,可全都联系不上。」
「一个接电话的也没有吗?」怪不得学姐苦恼,是够倒霉。
也不能这样说吧,只有一个人是电话没有打通,还有一个倒是接了,可聊了几句才发现是外省人,可能是通讯公司把手机号重新投放了吧,最后一个就有点奇怪了,表姐说她刚只报了身份和来意,对方就把电话挂了,我也不好说电话那头是不是本人,也许是换号了,也许是不太想谈及当年的事。」
张述桐嗯了一声:
「我知道了,还有其他进展吗?」
「没了吧,我本来想等结果全部出来再给你说的,可又怕你等得着急,这件事毕竟过了这麽多年,可能不是那麽顺利,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张述桐道了声谢:
「我知道,我这边也会想想办法。」
「好。」学姐终于露出一个笑,「不过先别丧气,说不定明天就有进展了呢,先挂了,我这边要上晚自习了……」
电话被挂断了,似乎能听到上课铃声,张述桐知道市一中的晚自习比其他学校早一些,他暗叹口气,从前还是把这件事想得太轻松了,退一万步讲,就算能找到当年的人,却不代表对方愿意配合。
思索间那股香气又飘近了,张述桐低下头,看到了同样停住脚步的顾秋绵。
「你听到了……」张述桐回过神来,指指电话。
「你啊,你——」顾秋绵却只是叹口气,摆摆手说,「走了。」
「哦,拜……」
一直到张述桐看着她家的轿车发动丶驶离,才想起是不是可以托她捎自己一程,在冬日的黑夜里走路可不是件幸福的事。
但车子已经离开了几百米,红色的尾灯消失不见。
他们在校门口分手,张述桐低下头,头顶的路灯将影子拉长,长长的影子旁边又出现了另一道。
「唉,女人。」那人摇摇头说。
喂,你在感慨什麽?张述桐不解地看着清逸。
「不简单呐。」对方抄着兜叹道。
张述桐无语地说你少耍帅,快走。
「好吧。」
清逸推着自行车,并没有骑,两人共走了一段路。
「说起来啊,述桐,你留过照片吗?」
「什麽?」
「生活照之类的吧。」
「……嗯,好像还真没有?」除了小时候,老妈经常把他当模特。
「那你说师母为什麽要留一张照片?」
张述桐不知道想过这个问题多少次,但可能性实在太多,叫人猜不透:
「你觉得呢?」
「我只是突然想到照片背后那两个字了。」清逸沉思道,「刚才排练时的灵感,你看,话剧分序幕丶间幕丶尾声等等,那张照片上写的『终点』两个字是指什麽?」
「物理上的位置?」张述桐想了想,「他们是来玩的,对吧,相当于游览的景点,一天中玩了好几个地方,最后的终点站是学校?照片是黄昏时拍下的,时间倒也对得上。」
「可如果不是来玩的呢?」清逸忽然问,「不如说去天台这件事本身就挺奇怪的,这麽多年只有你喜欢上去,所以,当年那群人上天台是为什麽干什麽?」
「观光?」
但照片上却是芸,而不是风景照。
张述桐随即否定了这个猜测,在班主任口中摄影社的成员是在学校里观光,可如果只是为了拍一张照,何必跑到天台上去照呢?
两人讨论了片刻,始终得不出一个结论。
「事情要一件一件地办。」清逸说,「话说要不要先找个地方吃饭?」
「我不饿,你呢?」
「我也不饿。」
「那就不吃了?」
「喝可乐吧。」
「好。」张述桐点点头。
和死党出来就这点好,如果是顾秋绵肯定要找个地方带她吃饭,如果是路青怜会被说张述桐同学我好像没吃过一顿完整的饭,总之和女生出来就是容易挨念叨,但身边的人是清逸。
于是片刻后他们在一家小卖铺前驻足,摆在柜台上的玻璃瓶可乐只是握在手里就让人一个哆嗦,两人豪爽地碰了下杯,为了久违的共同行动庆祝。
「果然要喝冰可乐。」张述桐点评道。
「而且一定要是可口可乐。」清逸表示赞同。
喝完了可乐,他们又买了两包干脆面,张述桐大嚼特嚼,又想这也是久违的体验,平时放了学要麽去大小姐家吃饭,要麽和路青怜跑去忙活,如果在她面前问要不要喝瓶可乐,她估计会扭头就走。
将玻璃瓶用力放在柜台上的清脆响声就足够悦耳了丶将手抄在裤兜里想像着自己过马路的样子很酷丶外套的拉链务必拉到最高……张述桐回想着从前的一幕幕,发现就连钓鱼也是很久之前的事,可这样大口喝可乐吃乾脆面的时光一去不复返,其实今晚去禁区边也是临时商量好的,和他一起行动的本该是路青怜,两人的家在一个方向,或许会同走一段路,只是计划不如变化大,顾秋绵给了她钥匙,路青怜眼下还在图书馆。
「不简单呐。」清逸又说。
张述桐一惊,险些怀疑死党有读心术。
清逸却从乾脆面的包装里夹出一张卡片:
「现在又开始流行起这种东西了,这麽一想时间过得好快。」
他随手看了看,又扔进包装袋里:
「看起来还挺稀有的,可惜早就不玩了。」
是啊,张述桐想,他们当年吃的是「小浣熊」,现在是「魔法士」,上次钓鱼似乎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有种东西叫单身派对,是结婚前夕的男女为了告别单身时的自由生活,和朋友们约在一起玩个疯,张述桐现在的状态离它还很远,但不妨碍他和清逸快乐地吹着泡泡糖,骑车朝小岛西部的郊区赶去。
「就是在这里发现的吗?」清逸问。
「对。」
不久后他们站在一片芦苇丛前,几天前的圣诞张述桐来过这里,在芦苇丛中发现了一个倒插着的酒瓶,误以为是死党恶作剧。
彼时夜深人静,寂静无人,夜风如泣地划过耳畔,他们打着一个手电筒,雪白的光束穿透了夜幕。
「我看看……」清逸蹲下身子,小心捡起了草丛中的玻璃碎片,「没有商标也没有生产时期,当时是什麽样子?」
张述桐指着旁边的坑说:
「就是倒插在这里。」
「老实说,我真觉得像醉鬼或者钓鱼的人留下的。」清逸又问,「对了,你听没听说过『时间胶囊』?」
「哦,是说将眼下的自己准备留给未来的话写下来,找个地方埋好,几年后挖出来再看。」
「是,我其实觉得更像是这种东西。虽然述桐你找到它的过程还挺曲折的,」清逸耸耸肩,「但说不定就是把这种东西给挖出来了,当个小插曲喽。」
张述桐又看了看,选择暂时性放弃:
「确实,重点还是放在照片上面。话说回来,你们当时怎麽想到把纸条藏在这里的?」
这里离「禁区」很近,显然禁区的威名不只他一个人有所耳闻。
「这个啊,其实是先有的书名,才有的地点,我当时正好在看那本书。」清逸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所以八十天环游世界就等于第八站?」张述桐心说这麽简单粗暴吗,要是你当时看的是海底两万里我岂不是惨了?
「你,暂时,可以这麽理解。」
张述桐又是一惊,要不是在耳边响起的不是那道清冽的嗓音,而是清逸深沉的口吻,他差点以为路青怜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
「你这又是从哪听到的?」
「今天听别人说了一天了。」清逸摩挲下巴道,「我觉得还蛮拉风的,就记下了作为金句,你这样理解就好了。」
张述桐翻个白眼,心说你最好别被某人听到。
「开个玩笑活跃气氛嘛,」清逸笑笑说,「感觉你一来这附近就莫名很谨慎。」
张述桐则心想不警惕才怪,光是在这附近就被捅了两次,还都是后颈,好疼的,更别说发生在这里的古怪的事一大堆,比如泥人丶比如顾秋绵的……
他忽然有点意兴阑珊了,这样的一天实在不该讨论生与死:
「回去吧。」
可话音刚落,清逸却已经没入了芦苇丛,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似的,直直朝湖岸边走去。
张述桐心脏一跳,暗骂真是越担心什麽越来什麽:
「喂,你怎麽样!」
他高喊道,也跟着迈开脚步。
清逸闻言脚步一顿,他回过头,常年没有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
「我就是突然想到了些东西,述桐你是不是神经有点过敏了?」
张述桐没好气地说拜托,再惊人的发现能不能吭一声,你刚才很像中了邪。
「抱歉抱歉……」
张述桐只恨若萍没跟来,如果若萍在这小子的耳朵早成麻花了。
「我还是觉得是你太小心了……」
「小心点总没错。」
「那,」清逸忽然问,「你还记得禁区为什麽叫禁区吗?」
张述桐心想就是因为记得清清楚楚才会格外小心,禁区禁区,顾名思义,生命禁区的意思,他和几个死党曾经给这片水域起的外号,禁区也果然对得起这个外号,八年后的他站在这里丶突然被人杀死,更别说莫名现身的泥人丶顾秋绵堪称离奇的死因,他叹口气,心说清逸也是心大,对方可不是杜康那种没心没肺的性子。
但张述桐接着想到,这些让自己印象深刻的事死党们似乎一件也不是特别清楚。
那为什麽他们仍会把这里叫做「禁区」?
这些事明明发生在这个外号诞生之后……张述桐的脑袋嗡得一下。
没错,禁区的外号是早就有的,可它诞生的时候顾秋绵甚至还没有遇害,而是因为另一件事——
是说十几年前有一船大学生来岛上玩,当时下着大雪,他们在附近镇子上兴冲冲玩了一整天。等赶到码头,已是傍晚,等了半天,回岛的渡船早已停运,
天色漆黑,夜风也冷,在港口继续等没有意义,可回去的班车也没有了,一群人想尽办法,正火烧眉毛之时,突然有条渔船靠了过来。
原来是当地的渔夫好心,看他们可怜,愿意捎上一程。
可一行人行至半路的时候,船忽然就沉了,一群大学生就这麽被淹死在湖里,沉船的地点正是他们前方的那片水域,由此多了「禁区」的称号。
大学生沉船案!
八年后他来岛上参加路青怜的葬礼,记得在和杜康的闲聊中曾提起过这件「传说中」的往事。
重点是十几年前!
张述桐曾简单推算过它发生的时间,今年是2012年,十几年前至少也是上个世纪末发生的事,离得太远,真相早已不可考证,因此他没有放在心上,靠近湖边的地方,总会有类似的怪谈。
可张述桐忘了一件事:
所谓十几年前,是对八年后的自己而言!
而2020年的十几年前,正是——
2004年。
「你是说……」张述桐讶然。
「是啊。」清逸点点头,「似乎都能对得上,冬天丶一群来岛上玩的大学生丶摄影社里缺少的照片。」
「可师母的离世是在几年后的车祸中。」张述桐皱起眉头,「如果是那个传言,不是说一船人都被淹死了吗?」
「可那张照片上她也是一个人。」清逸一挑眉毛,「不如说正好能解释通为什麽只留下了这一张照片。」
张述桐久久不语,可如果是这样,大学生沉船事件真的是一起恶劣天气下的意外?如果不是,芸又在里面扮演了什麽角色?
接着张述桐想起了不久前接到的电话,学姐说,她托人找到了三个校友,却都已联系不上,其中两个是换了号码,还有一个似乎不愿配合,可这时这句话背后的含义重新浮现在脑海,他和清逸对视一眼,皆能看出对方面上的惊愕。
一个冰冷的猜测从心中升起。
当年的摄影社的学生并非一个都联系不上,准确地说——
是无人生还。
……
傍晚八点出头,回到家时,他躺在床上,脑子里还在想这件事,清逸说有时候推理要天马行空一些,不要拘泥小结,张述桐某种意义上赞同这个观点,两件事的时间丶地点丶甚至身份都惊人的吻合,可也只是轮廓上很像,不如说细节全错。
最让他在意的还是名叫芸的女人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张述桐有了主意,这时候一阵饿意从肚子里传来。
他现在还没有吃饭,清逸也许吃了也许没吃,起码当时没有,从禁区回来时两人还沉浸在难言的震撼里,哪有干别的事的心思,挥挥手各回各家,一直到现在。
他从床上坐起身,准备到厨房里找些东西吃,他还记得前不久老妈买了袋面包回来,还有火腿肠,凑合一顿也不是不行,但等拉开柜子的时候才发现,家里为数不多的食材都在圣诞节那天被用掉了。
竟连一包方便面也没有。
他叹口气,在外出觅食还是饿着睡觉中纠结了片刻,最后选择了前者——
张述桐觉得离睡着还很晚,还是别硬撑了。
他在夜风中出了门,自然是骑着车,张述桐在城区边缘找到了一家开着门的超市。
外面的夜风吹得寂寞,超市里亮着昏暗的灯,里侧的货架上已经布满了灰尘,他把面包饼乾火腿肠抱在怀里,作为晚饭已经很丰盛,张述桐没去找饭馆,不是他太不讲究,只是习惯了。这是张述桐很久之前养成的习惯,那时候他只能在晚上出门,有时候吃腻了外卖,带着口罩和兜帽,找一家便利店买些临期的面包。
出超市的时候,夜风更加大了,他往手心里哈了口气,出门时忘了戴手套,手指冻得发僵,要赶快骑回去才行,张述桐苦中作乐地想,也许这就是和死党一起行动的坏处,凡事有利有弊,死党可以陪着你疯,玩得是很开心啦,可就像他们从前钓鱼到半夜,饿得眼冒金星,那时别说操心你吃没吃饭,有个面包先自己抢成一团。
一直快要骑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在一片没有路灯的区域,张述桐隐隐看到路边站着一道人影。
人影行走的速度绝对不算慢,但最古怪的是,那道人影十分臃肿,上身纤细,下身却很胖,宛如锥筒,最重要的是长发披散,活像个女鬼。
这可不太妙。
为了小岛的和平,他想了想,轻轻捏住刹车,又拿起手电筒,决定以身犯险。
谁知——
「张述桐同学,」提着塑胶袋的「臃肿」女鬼叹了口气,「为什麽我会在这里碰见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