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NC苍蓝暮光 OF3-EP3：士师（20）

OF3-EP3：士师（20）

【这个故事的一个结局是，太阳终于回归，但为时已晚。冰岛是最后一个仍有人类坚守的地方，但冰岛也开始陷入饥荒。最终，地球上再也没有人能说话、发明机器或读书了。费米悖论令人毛骨悚然的第三个答案，竟然具有预言性。】——《费米与寒冷》，1985年。

……

格雷戈里·格兰杰谨慎地操作着前方的控制面板、调整着与工厂卫星相连接的探测器当前的发射角度。独自一人身处发射中心并不会令他感到孤单，就连眼前那足以使得一部分意志不够坚定的【欧罗巴】木星科考团队成员凭空承受巨大心理压力的气态巨行星对他而言也更像是等待探索的新世界而非随表面气旋不断改变形状变幻为各种可怖模样的魔窟。身为木星圈科考团队的一员，身为一名肩负着完成舒亨伯格计划众人的拟变革者，他自觉自己比团队中的绝大部分成员——从个人觉悟上来讲，好不夸张地说，或许是比所有人——都更加适合完成历史赋予他们的使命，而且他对自己所向往的事业最终将迎来全面胜利并无半分怀疑。

在设想着完成舒亨伯格计划、消除人类世界的一切冲突并将人类文明真正转变成为太空文明的美好未来之前，他还必须尽心尽力地完成手头的工作，与其他工厂卫星中的同事们密切配合、一同打造舒亨伯格计划中的重要一环【太阳炉】。由于将宝贵的已捕获拓扑缺陷结构发射进入木星内部并将其重新捕获面临着许多前所未有的重大风险（例如等离子场锁定的拓扑缺陷结构被永久困在木星内部），负责发射任务的各工作组事先派遣多组探测器和宇宙飞船冒险进入木星大气内部详细地搜集数据，并在此基础上进行了较为完善的理论计算，但木星内部的不可控状况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欧罗巴】木星科考团队的负责人斯凯·艾克利普斯最终决定在正式发射拓扑缺陷结构之前先发射仿照容器打造并在各方面设计得尽可能相似的探测器，并通过对该探测器进行回收作业的结果以更加系统地评估发射拓扑缺陷结构的实际风险。

几乎就在得知斯凯·艾克利普斯的打算后不久，格雷格便主动请缨、要求对方将自己调往其中一座工厂卫星负责发射工作。和他同处一室的研究人员或许仍然只把格雷格视为一个运气稍好一些的宇宙飞船驾驶员、一个被斯凯·艾克利普斯派来给发射任务增添些许【好运】的吉祥物，但只有隐瞒着自身尼变革者身份的格雷戈里本人知道脑量子波究竟能在何种程度上拓展人类的感知。每当他望向不远处被永远猛烈的风暴包裹着的气态巨行星，抽象的油画便在他的眼中抽丝剥茧成为了可以被理解的具象事物，只是他所能看到的一切对于身旁的其他人而言终究还是过于难以理解了。

但这不重要。凭着自己的口才和斯凯·艾克利普斯的劝说终于成功地说服了其他人在完成了一切必要调整后允许自己来按下发射按钮的格雷格总算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机会，他没有急于发射探测器，而是先通过脑量子波感知着周围的时空扭曲、感受着木星强大的引力对附近的影响，而后再按照自己冥冥之中的预感对设定好的发射流程进行些许必要的更改。多亏了斯凯·艾克利普斯对他和蒂莫西的特别培训，如今他对脑量子波的熟练掌握已远非刚刚突然间得知真实身份的自己可比。

“早上好啊，木星。”浅绿发的拟变革者做了个深呼吸，装模作样地学着其他人的方式祷告了一次，然后才按下发射按钮，“……各单位注意，这里是提尔-2工厂卫星。已发射无人探测器，请及时记录其轨迹并协助完成校准工作，完毕。”

“收到，提尔-3正在追踪信号源。当前角度偏差：无。”

格雷戈里·格兰杰后退了两步，微笑着目送着他亲手发射的探测器一点点化为视线尽头渺小得几乎可以忽略的光点、融入前方不断变幻着色彩的一片波诡云谲之中。现在还没到庆祝的时候，或许他们可以在探测器进入木星大气之前以及进入木星大气表层期间手动控制探测器以减小误差，但在探测器更加靠近木星核心地带时，外部控制手段只怕要失灵了。斯凯·艾克利普斯所称的完美发射方案，正是要在【欧罗巴】科考团队无法以任何方式影响探测器的情况下也能使探测器仅凭最初的发射参数于木星内部完成惊险的回旋、顺利地从木星大气的另一侧离开。

乍一听，斯凯·艾克利普斯的设想似乎很容易实现，但参与了探测器设计和建造工作的格雷格却知道情况并没有那么简单。一旦探测器一头扎进液态金属区，即便它能够依靠等离子场隔离而在高温高压环境下幸存，也很难离开木星。尽管大气风暴对探测器的干扰可以通过工厂卫星的手动校正来消除，无端认为液态金属区不存在类似的干扰因素无疑是不现实的，而且【欧罗巴】科考团队目前也缺乏足够多的液态金属模拟航行结果。

“不知道要等待多久呢……既然初期的风险可控，还是换成其他人来监视情况较好。”起初的兴奋退潮后，开始冷静地考虑着接下来一段时间后续追踪工作的格雷格意识到，他不可能始终保持精神高度集中、全程处理和探测器有关的一切险情。既然如此，不如让科考团队内的人类成员负责前期较为简单的工作，等到探测器抵达液态金属区附近再由他接手。

“早上好啊，格雷格。”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早上好——喂，你怎么在这！？”以为只是其他同事来问候自己的格雷格马上听出了蒂莫西的声音，他记得蒂莫西这时候应该还在寻找其他可捕获的拓扑缺陷结构，而不是放下手头的任务、来到工厂卫星上拜访他，“你到底在想什么？我已经和你说过了，我离开之后，寻找拓扑缺陷结构的事就交给你了。”了解同型号同类脾气的格雷格欲言又止，他一向清楚蒂莫西对各项工作的热情只能持续到新鲜感消失为止，“……想想看，我们如果能准备更多的拓扑缺陷，就能一次性向木星发射多个容器。然后，我们在回收拓扑缺陷后就能直接制造更多的太阳炉了。”

“建造太阳炉？那可未必。我看你们的工作又遇到了阻碍，不是吗？”嬉皮笑脸的蒂莫西指着屏幕说，还没胆量直接把拓扑缺陷结构发射到木星内部的格雷格没理由指责自己找不到更多拓扑缺陷结构影响了建造太阳炉的工程进度，“之前发射的探测器也是在深入木星后就和我们失去了联系，而且我们迄今为止也没有在木星附近找到它们。”

“是啊，是啊，我们确实还没能成功地回收哪怕一个探测器，但那毕竟是另一回事。这里的工作有我负责，你呢，应该先把斯凯·艾克利普斯还有马尔科姆托付给你的任务完成。”有些为自己没能取得足够多进展而感到惭愧的格雷格立即严肃起来，他把蒂莫西的怠慢视为另一种影响进度的重要因素。无论如何，蒂莫西对待科考任务的三心二意算得上是【欧罗巴】科考团队中人尽皆知的事，之前在执行飞行任务期间偷偷溜回科研中心休息也算得上是近期的逸闻趣事之一。“我们是……拟变革者，对不对？VEDA给我们漫长的寿命和人类所不具备的感知能力，就是为了让我们服务于一些……真正伟大的事业，不是让我们和别人一样只顾着满足自己的想法、只考虑自己的感受。”

“兄弟，你说的那些事，我都明白，但……恰恰是斯凯·艾克利普斯刚才对我说，他以后不需要我来负责搜索拓扑缺陷结构了。”正当格雷格以为蒂莫西终于因自身的漫不经心而被绿发拟变革者解除职务时，对方又向他抛出了另一个砸得他不知所措的重磅消息，“而我来这里是为了告诉你，你也不必负责发射工作了。”

“……这又是什么意思？喂，现在可只有我能——”

“当然是字面意思了，伙计。让我们把目前负责的任务交给其他人，然后返回他那里接受新的委托……这很难理解吗？”蒂莫西无奈地笑着，两手一摊，让一头雾水的格雷格和自己一起去见斯凯·艾克利普斯，“你没必要担心，他可能为我们找到了新的用途。”

这太不公平了，格雷格有些赌气地想着。也许斯凯·艾克利普斯确实出于某些原因而做出了这个他自认为合理的决定，但此刻的格雷格并不认为自己应该和蒂莫西得到相同的待遇。看在舒亨伯格或者是VEDA的份上，蒂莫西加入【欧罗巴】科考团队以来还以包括但不限于损坏设备和器械等各种方式给团队造成了不小的损失，与此同时格雷格则从未让斯凯·艾克利普斯蒙受必须从地月圈秘密采购新设备的考验。

不过，在斯凯·艾克利普斯俨然成为了全体拟变革者的指挥官和舒亨伯格计划最重要一环负责人的当下，格雷格也只好把自己的不快藏在心里、同意和蒂莫西一起去见见绿发拟变革者。他先和发射中心内的其他同事们逐一拥抱、告别，并打趣说众人在一个星期或是半个月之后或许可以把顺利回收探测器归功于自己的幸运，而后潇洒地抽身离去、前往提尔-2工厂卫星的太空港，和蒂莫西一同乘上了返回主科研中心的宇宙飞船。

【别生气了，伙计。】两人进入宇宙飞船后保持着沉默足足有十几分钟，最终还是蒂莫西先打破了双方脑海中的一片寂静。他一面驾驶着宇宙飞船向目的地笔直地航行并妥善地控制飞行速度，一面试图打消格雷格的不悦。【我是说……你仔细想想看，我们不应该以过于显眼的方式留在历史记录中。你完成的科考任务太多了，就很难让当前的身份悄无声息地退出公众视野。】

【你别搞错了，我们现在不需要担心这个……重要的是我们得在地球上的各国警觉起来之前造好太阳炉并掩盖这里的一切痕迹，留给我们的时间其实已经不多了。】余怒未消的格雷格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没必要浪费太多心思考虑我们自己的退路。人类历史上有那么多人愿意为了值得奉献的事业而牺牲，这里的很多人也一样。我们比他们更优秀，当然不能在这方面输给他们。】

【不要总是谈牺牲嘛，无限的寿命意味着我们可以享受许多人永远没机会享受到的——】

格雷格脑海中蒂莫西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费解地看向同伴，只见蒂莫西的脸上不知何时爬满了困惑，那困惑又紧接着转变为了惊恐。

【……你又怎么了？】

【我感受到了非常不友好的声音，就是从刚和主设施对接的宇宙飞船上传来的。】

疑惑的浅绿发拟变革者也尝试着用脑量子波去搜索可被感知的信息，他记得这里除了斯凯·艾克利普斯之外的大部分拟变革者仍以人类的身份生活且对自身真实身份一无所知，这也是他和蒂莫西可以在搜索拓扑缺陷结构时肆无忌惮地用脑量子波到处探查的原因之一。对蒂莫西所描绘的状况缺乏足够警惕的格雷格只觉得耳畔响起了数百名婴儿的哭喊声，那刺耳又持续不断的声音弄得他心乱如麻，无法强迫自己和这样的目标交流的浅绿发拟变革者只好悻悻地结束了与对方沟通的尝试。

“你现在应该也感受到了。”心有余悸的蒂莫西甚至没有继续使用脑量子波，而改用语言同伴交流。他生怕自己在用脑量子波和格雷格谈话时又被不请自来的尖叫包围。“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害怕这样的声音。就好像是没学会说话的家伙用似是而非的拟声词不断地在你身旁逼问着些什么一样，那感觉……甚至比ELS更令人不适。”

“也许那里面是个初学者。”从无到有地掌握了脑量子波正确使用方式的格雷格理所应当地要为过去的自己辩护，“我们刚开始使用脑量子波的时候，交流起来就和语言功能不全的智力障碍者说话一样。”

“亏你还记得。”蒂莫西腾出手敲了敲格雷格的头盔，后者没有试图反击，“我们两个当初是因为不怎么擅长使用脑量子波导致沟通过程时断时续，那这种持续不断的尖叫又是怎么一回事？”

“好像是有点……不对劲。”

认真算起来，发生在【欧罗巴】科考团队之中的怪事可实在是太多了，这都得益于斯凯·艾克利普斯对人员和信息流动一手遮天的管控，而蒂莫西和格兰杰大多数时候算是受益者，否则早该有人注意到他们和一个时而消失得无影无踪、时而又出现的【幽灵成员】之间的高度相似并认真地在茶余饭后讨论起此事。当然，斯凯·艾克利普斯不会做出什么对他们不利的决定，如此坚信着的两人驾驶着宇宙飞船驶入了科研中心的太空港、安静地等待着周围的工作人员完成必要的安全封锁步骤。

蒂莫西·格兰杰和格雷戈里·格兰杰来到斯凯·艾克利普斯的办公室时，他们意外地发现就在蒂莫西接受绿发拟变革者新命令时还沉睡在休眠舱之中的马尔科姆·格兰杰也在房间里等待着他们。老格兰杰每隔两年就会在年初被唤醒，但苏醒的具体日期并不固定，因而两名以他为原型的拟变革者也只当这是个巧合罢了。

“我希望你们已经把各自的工作都交接给其他人了，因为接下来我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委托给你们。”斯凯·艾克利普斯马上切入了主题，把自己的意图明确地告诉了两人，“这当然是个有点仓促的决定，但事关重大，我希望你们能够理解。”

“发射探测器的工作可以没有我，然而寻找拓扑缺陷结构却不能没有我们。”格雷格和蒂莫西对视了一下，两人都不明白斯凯·艾克利普斯执意把他们从只有他们二人能胜任的岗位上调离的理由，“至少应该先给我们寻找合适接手人选的时间，否则……反而会耽误计划。”

“我找来了一大群……比较适合做这件事的人，你们两个在途中应该已经感受到他们了。”斯凯·艾克利普斯的过分平静令两人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原本我确实打算让你们来负责他们的培训工作，但是我不能让和拟变革者有关的机密情报面临哪怕1%的泄露风险。”

格雷戈里悚然一惊，他虽然没有见过那些新到访者的面，充斥在耳畔的尖叫声还是给他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斯凯·艾克利普斯的话分明在暗示他，有一些人类也能使用脑量子波进行交流，而且这群【人】的精神状况可能还不太正常。从蒂莫西的思绪中读到了相同猜测的他正要继续追问，谁知老格兰杰却主动打断了两人的话。

“地球上的三大国家群正在进行激烈的对抗——虽然目前暂时不是以战争的方式——局势变化得很快，过去的一部分预案现在都派不上用场了，而且【欧罗巴】面临的外部风险也越来越大。”老格兰杰不停地咳嗽着，他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振，不像之前从冷冻休眠中被唤醒时那样精力充沛，“我和斯凯·艾克利普斯已经讨论过了，决定专门派遣一个特别小组返回地球执行一项特殊任务，成员就是我们三个。”他指了指两名以自己为原型的拟变革者，“之前斯凯·艾克利普斯和地球上的航天企业取得了联系，约定用他们向这里输送人员的宇宙飞船接应我们返回，到那时企业方面的工作人员会为我们提供必要的掩护……但是那宇宙飞船不知道为什么比预期时间提前了很多抵达。你们看，我也是被突然唤醒的。”

“你说的宇宙飞船该不会是刚才和科研中心对接的那一艘吧？”抱着最后一丝幻想的蒂莫西向老格兰杰投去了求援的目光。

“没错。”马尔科姆·格兰杰的目光来回在两名拟变革者的脸上徘徊着，他敢打赌这两人发现了一些他无法察觉到的异常现象，而他又无法在对异常现象的本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从斯凯·艾克利普斯那里得到更贴近真相的解释——视计划本身的成败高于一切的拟变革者领袖又没必要对他一直说实话。“说回这次特别行动，我们的工作主要以地月圈为中心展开，不需要我们从木星圈带回支援人员或物资、设备。赶快准备吧，我们得动身了。很抱歉没法和你们一起见证建成太阳炉的那一瞬间，但我们的付出毕竟为那一天早些到来做出了贡献，这就足够了。”

“就是这样。”斯凯·艾克利普斯木然地向两人点了点头，那份超然物外的冷静反而加重了两人的不安，“主要是为了让VEDA在不与ELS直接进行信息交流的前提下把ELS这个最大的变数纳入到计划之中并以此为出发点改写此后所有的安排……具体事项，马尔科姆会在路上和你们说的。另外，别忘了把那个冷冻休眠舱也一起送回去，它不需要在这里留下任何记录。虽然马尔科姆刚才说这次行动原则上不需要任何额外物资，你们有任何要求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尽量满足。”

“我没什么其他要求，但我很想知道那些刚抵达木星圈的……可以用脑量子波交流的【人】是从哪来的？”格雷戈里直勾勾地盯着斯凯·艾克利普斯，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这背后的秘密，“只有我们能够使用脑量子波，而人类……”

“你不需要知道，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出乎众人的意料，斯凯·艾克利普斯破天荒地直接拒绝回答格雷格的追问，他生硬地告诉两人，些许动摇和怠慢都可能导致舒亨伯格计划毁于一旦，“之前你们从没问过我，VEDA那些不对你们开放的访问权限对应什么类型和内容的资料。我觉得你们有必要继续保持这种心态，专注于VEDA托付给你们的使命。每个人都在计划里扮演相应的角色、起到相应的作用，越界了对大家都没好处。”

“您说得对，我们对这个其实也没有太大兴趣，就是……受了点刺激。”蒂莫西连忙上前挡住格雷戈里，又向斯凯·艾克利普斯保证自己和格雷格都会安分守己地履行各自的义务，“那……我们先把格兰杰先生的冷冻休眠舱搬过去吧，它最容易引起别人怀疑，应该先走一步。”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