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程蛮远,全段下来将近八百公里,我们早起天不亮就出发,晚上太阳落山了才到。
关键路况太差了。
我感觉七成以上都是砂石路,柏油马路简直少的可怜,尤其从克旗到锡盟,需要穿越浑善达克沙地边缘,车子动不动就得来段儿越野。
这得亏大家都在外蒙混过,不然搞不好我们就得陷到沙窝子里。
那时候,乌兰察布还不叫市,而是叫盟,首府驻地在集宁(县级市),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三年之后才改成的地级市。
怎么说呢?
就挺朴素的吧。
尤其到了这个时候,草也不绿了,天也不蓝了,放眼看去,哪哪都特么光秃秃黄了吧唧的,如果不是进到集宁城区后,大街小巷的牌子上都有汉字,我会以为自己回到了温都……
晚上下榻在市宾馆。
这地方倒还不错,用他们当地人的话讲,“牌(pǎi)儿气的很”!
这里多说一嘴,就是内蒙的普通话口音很有意思,由于东西跨度太大,完全是一个地区一个样儿。
蒙东紧靠东北,说话偏东北口音;中部以包头为中心,整体上是大同包头张家口味儿;等到了蒙西,银兰官话和“馕言味儿”就又上来了。
八点钟。
照例开了间套房,把头在里间,我们在外头,而后经瘦头陀的引领,我们见到了卖点人。
铁罗汉,李春泉。
这人六十多岁,个头儿和我相仿,干巴精瘦,很有老派把头气质。
而且由于把头没露面,他一见到我们这群小年轻,顿时就皱起了眉。
“黎老板,咋回事啊?”
瘦头陀笑呵呵散着烟说:“李爷,别看小沈兄弟年轻,却是名师出高徒,英雄出少年,你放心就好了。”
“哦?”
李春泉挑了挑眉,上下打量我一圈,而后微微一笑,三指轻轻搭在袖口,抱拳缓声说道:
“那老夫,倒要请教请教。”
三指拢袖是老礼数,问的是我的辈分。
我右手拇指叩住食指指端(平辈礼),略微高抱拳说:“不怕李爷笑话,我码头朝东可见西山月亮,但今年头回挂鞭走马,灶头没火不敢开席,这趟是黎老板送了葫芦,老家人给搭了个梯子,还望李爷赏个金面。”
(我把头很是牛逼,但我刚入行,没啥名声,不敢说出来给他丢脸,这趟活是黎老板做出资人,把头有意让我历练,希望你给个面子。)
留意到我的动作,李春泉又说:“分金定盘观星斗,闻土辩色看龙楼,翻膛破壁开阴|门,点灯摸黑洗铜柜,还请小元良赐教一二,在何方分过山甲,又拆得几道丘门?”
(看风水找墓、实地探墓、土工打洞、下墓扫货,你都干过什么活儿,在哪些地方盗过墓,能破解什么样的墓葬?)
我淡淡一笑,认真说道:
“星斗指路,远远看过几道阎王帐;招子昏亮,多少闻得出五花夯;杆子虽新,也破过一二琉璃顶;胆子不大,少翻过几回老肉粽,淮河以北掏过腥,长江沿岸未划船,老元良心明眼亮,若信不过晚辈的摸金搬山术,咱随时愿给您唱一出夜探枉死城!
(你说这些我都会点儿,北派地界干过,南派没有,你也是有经验的,不信的话可以试试!)
“呵!”
李春泉露出一丝轻蔑:“年纪不大,口气是真不小,那好……”
话一顿,他从包里掏出个黑塑料袋递过来,并说:“小伙子你就给说道说道,这是个什么物件儿?”
靠!
我一惊,心里顿时有点打鼓。
没想到这老小子居然还带了东西,这要是看不出来,那可丢大人了!
深吸口气,我接过塑料袋打开,就见里边是一大捧土。
我捏起一撮仔细查看,发现土质很细很均匀,颜色偏浅黄,中间夹杂着少量褐色的纤维状碳化物。
伸出舌头舔了舔。
被唾液润湿后,能感觉出来比较黏,有股子淡淡的臭味儿。
“这是……”
唰——
脑海中闪过一个东西,我呸的一下将土吐出,说道:“李爷,我要没看错,您这一捧是地仗,从灰池子里抠出来的,对么?”
“窝操?!”
李春泉脸色骤变,重新打量起我来:“行啊小兄弟,还真是有几分眼力!”
什么是地仗?
通俗解释的话,就相当于古墓的“墙面”。
如果在北方地区,也就是李春泉带来的这种,核心原料一般是细黄土、舂过的麦草,以及猪皮胶或牛皮胶这三种;中原地区差距不大,只是偶尔会加细沙和红黏土;南方地区黄土相对少见,不从北方购买的话,会以高岭土为主,填充纤维多用稻草和稻壳,粘合剂是糯米汁和树胶。
至于灰池,这个很好理解。
就是墓葬建造的过程中,会在工地外围挖一个池子,在池子中制作地仗泥,做好后挑进墓室,给墓室抹墙面。
不过要注意,这一步做完了,还不一定就是我们说的“地仗层”。
碰上等级高的墓葬,工匠们会在这层表面,再刷上一层白灰,简单理解的话就相当于“刮大白”、“做墙漆”,然后才是完整的地仗层,并且会在上头绘制壁画什么的。
而如果是皇室、封疆大吏一类的超高等级,白灰层和底层之间,还会有一层优质黏土,形成三层地仗,尽管材料一般,但细致程度,绝对超过现在大多数人的家庭装修。
等到地仗层做完了,灰池大多就地掩埋。
南方地区湿润,时间一长,随着地下水渗漏,植物根系的破坏等因素,这东西通常留不下来,而北方地区干燥,相对就多见一些。
此外像深宅大院、佛塔古寺的周围,也常常出现类似的灰池,只不过原料上相对更精细一些。
我听京津地区的同行说过,八十年代八大处施工,就刨出来过不止一处的白灰池,池子里的灰质极其细密,是纯白灰加蛋清加糯米汁做成的,拌上水甚至还能用。
他们告诉我,这是古人填埋的时候做了措施,故意保存下来的,毕竟宅院、寺庙什么的属于阳间建筑,存在修缮需求,原装的东西用起来,往往要比后做的好。
将塑料袋放到茶几上,我略微点了点头,心中隐隐升起一丝期待。
因为甭管砖室墓还是石室墓,等级高的墓葬才会用地仗,平民和一些小规模家族是没有的。
当时了解的还是不够多,不太清楚这个界线具体卡到哪里。
后来专门研究了一下,我认为,如果是魏晋隋唐时期的墓葬,基本县官以上的级别,大概率就会出现单层地仗了。
抬手示意李春泉坐下,我客气的给他上了颗烟,然后问:“李爷,什么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