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冬哥儿
「但他的文笔,提升两年怕都不够啊……」钱怀仁忍不住泼了盆冷水。
「文笔这东西是可以提升的,不会阻碍他最终的高度。」朱琉摆摆手,讥笑道:「尤其是在我大明。」
说着他忍不住吐槽道:「因为我朝就没有几个拿得出手的文章家。不说跟秦汉比了,就是八大家,本朝也无人能及。」
「山长这话过了吧,不说开国的刘宋高杨,就是眼下的钱王丶七杰,哪个文章都堪比古今吧?」钱怀仁苦笑道。
其实他心里也是这麽觉得,不然为什麽一读文章还是秦汉唐宋?
但也不能灭本朝威风啊……
「不过是矬子里面拔将军。几百年后,秦汉唐宋的文章依然光耀千古,本朝的这些应景货,早就埋没到故纸堆里,无人问津了……」朱琉怅然一叹道:「生时文章已死,真是无趣啊。」
「所以七杰才要推行复古运动嘛。」钱怀仁笑道:「文坛就此重生也未可知。」
「谁知道呢?」朱琉似乎对文坛的事不感兴趣,淡淡道:「读书人在这年月,还是快点把八股作通,早点出仕治平为正途。」
「那是自然,如今的读书人囿于书斋,不都是为了科举嘛,还有几个是为了做学问的?」钱怀仁叹息道:「可惜山长都科场艰难,我们就更不敢奢望了。」
「没办法。」朱琉长长一叹道:「越行到高处,你就越能感受到老天的不公。凡人和天才的差别,是一生也无法弥平的。」
「不用去太高的地方,在山长面前我们就能感受到。」钱怀仁半恭维半说实话道。
「说不定,我们又能看到希望了。」便听朱琉幽幽说道。
「山长说那小子?」钱怀仁终于瞪起眼来。不过虽然山长说了这麽多,他还是觉得荒谬。
「现在当然不行,但让他在这条路上继续钻研下去,肯定还会给我们带来更多的惊喜。」朱琉仰头望天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惟愿他能成为一座真正的高山。」
「既然山长如此看重他,昨天就不该给他零分。」钱怀仁轻声道:「这样给那孩子的压力太大了。」
「规矩是不能坏的,一旦被坏了,就再也回不去了。」朱琉一本正经道:「再说那小子既然能三个月考进书院,一天就会破题,两个月掌握文法义理。我很期待他下个月,会不会在文辞上也有明显进步。」
他才不会告诉钱怀仁,已经偷偷把秘籍传给了那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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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苏录虽然得了秘籍,却也没有忘乎所以。身为资深做题家,他太清楚技巧永远建立在实力的基础上。
没有硬扎的实力打底,再多的技巧也只是花架子,银样鑞枪头,中看不中用。
所以苏有才每晚的『声律课』非但没有停,反而从半个时辰延长到了一个时辰……
为何叫『声律课』而不是叫『作诗课』?因为苏录目标很明确,就是通过学习诗的格律,掌握平仄音韵,来提高自己的文辞。
至于做诗本身,能搂草打兔子,顺道学会了也好,学不会他也不是很在意……
而且他从开学至今,一直在进行属对训练,不光上下学路上和苏淡练。晚上回来也会和老爹来上一阵,把这种令人愉悦的文字游戏,当做亲子活动了属于是。
经过两个月的对仗与押韵训练,苏录积累了对音韵一定的感知,这晚苏有才拿出了一本泛黄的《洪武正韵》。
「对偶你已经基本掌握了,今天开始教你辨韵部丶识平仄。」苏有才每个毛孔都透着欢欣。并非因为工作环境顺心,而是比起面目可憎的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才是他的兴趣所在。
「你既然心不在作诗上,我就不给你讲太多古体近体丶律诗绝句,直接从平仄和押韵讲起。」他中气十足地对苏录道:「先说平仄……」
说着以手击节,析平仄之别道:「平声平直舒缓,仄声曲折劲急。平仄在诗词中相间对立,声调便可铿锵有力。所以,自南朝永明诗体起,每一诗句的平仄皆遵循严格规定。」
「在诗句中,可分成平平丶仄仄和单平丶单仄四个基本单位,名叫『步』。作诗便是一个由『音』组成『步』,再由『步』组成『句』的过程。」
「每句开头的第一『步』,一定是双音步。比方五言平起,第一句是『平平仄仄平』;五言仄起,第一句便是『仄仄仄平平』……」
「此外,平仄还要相对丶相粘丶相错。不作诗的话,你也没必要深究。拢共就那几种平仄,你硬背下来,写文就够用了……」苏有才颇为怨念地看苏录一眼,显然对他只学格律不学作诗很有意见。
「嗯嗯。」苏录乖巧地点点头,他知道老爹只是抱怨几句,不会教给自己任何『无用』的东西。
「必熟记韵书中字之平仄,方无乖律之失。」苏有才这才打开那本《洪武正韵》道:
「韵分四声七十六条,其中上声丶去声丶入声为仄,剩下是平声。不管是作诗作对还是作骈文,都必须押韵,同样要用到韵书。」
他深情抚摸那本包了浆的《洪武正韵》道:「每次正经作诗,为父都要靠它择韵字丶验韵部,校全篇丶核声律。我儿以后也要随时带在身边。」
苏录看那《洪武正韵》中,平声二十二韵,分别为『东支齐鱼模皆灰真寒删先,萧爻歌麻遮阳庚尤侵覃盐。』
另有上声丶去声各二十二部,入声十部,共计一万两千两百四十六字。
他松了口气,笑道:「还好字数不多,那就费点工夫全背下来。」
听得苏有才直翻白眼,感觉有被伤到。不过他也知道,以苏录变态的记忆能力,确实可以说到做到……
唉,为何父不类子?夭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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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录就这样一面熟韵书丶通平仄,练对仗丶学炼字,苦练内功,一面偷偷揣摩『独孤九剑』,全力备战四月十五的第二次月课。
学习之外,这期间发生了两件事,一件是喜事儿。三月底,大伯大伯娘从合江回来,带回了小婶平安生产的喜讯。
而且还生了对龙凤胎,大一点的是姑娘,小一点的是男孩。
全家闻讯都很高兴,老爷子给小女娃取名叫喜宝儿。
小男孩取名叫苏润,小名冬哥儿……
这孩子是春天生的,按说叫冬哥儿不太恰当。但老爷子多严谨啊,他早就想好了……正常来讲,小叔去年冬月底成婚,可不就该今年冬天生孩子吗?
所以苏润出生的消息,暂时只有家里人知道,并没给族人们送喜蛋,一切都等冬天再公开。
到那时,叫冬哥儿就合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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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件事就是个坏消息了……
四月初四,苏录和苏淡像往常一样放学回家。第二天是旬休,两人正商量着,明天来一场愉快的特训,却突然发现今天的二郎滩有些令人窒息。
「怎麽了这是?」苏录看见苏浪从他家出来,脸色很不好看,心里不禁咯噔一声。「我家出什麽事了?」
「哥,你家里没事。」苏浪低声道:「是泸州传来不好的消息,今年的州试,咱们二郎滩一个都没过。」
除了苏满,还有两个程家的童生也应了州试……两族这次期望都很高,没想到却是这个结果,怪不得二郎滩一片死气沉沉。
「什麽?」苏淡大吃一惊道:「连大哥都没过?他可是县试第三啊!」
「我也是听人说的,具体啥情况我哪知道啊?」苏浪叹口气,对苏录道:「哥你快进去吧,听说春哥儿还病倒了。」
「……」苏录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堂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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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里,各房族老再次齐聚,但上回是欢天喜地,这回却愁云惨澹。
老爷子箕坐在火塘边上,嘴里的蒌叶卷半天没嚼一口。大伯也像霜打的茄子,蔫儿在一旁。大伯娘更是躲在里屋,哭得一抽一抽的……
老族长出声安慰道:「别这样,春哥儿能进州试,已经是胜利了。咱族里以前还没人能过县试呢。」
「就是,当年程丕扬也是考了好几回,三十多才考上那个相公的。」老谱师苏大强也劝道:「春哥儿还不到二十,日子长着呢,着什麽急呀?」
「是啊,考秀才又不是考举人,三年两试,机会多着呢。」酒坊掌作苏大吉也安慰道:
「再说下回,春哥儿就不用考县试了,可以直接从州试考起,多好。」
「唉,你们不用劝了,都回吧。」老爷子无奈地挥下手,狠狠嚼两下蒌叶卷道:「他妈劝不到点儿上去……老子顾得上操心那些吗?我现在就担心我大孙子怎麽样了!」
「是啊。光听同窗传信说,他病倒在泸州,到底是什麽病,病得多厉害,通通都不知道。」大伯也唉声叹气道:「我现在就担心我儿子,哪还管得了别的?」
也不怪他爷俩如此担心,以这年月的医疗卫生条件,生病就是闯鬼门关。何况苏满还是在他乡病倒……
「春哥儿只要平平安安的,我宁愿他一辈子考不上!」大伯娘也在里屋哭道。
情商洼地,发挥稳定。
「背时婆娘,怎麽说话呢?哪有咒自己儿子的?!」大伯一听不乐意了,吼道:「闭上嘴巴,没人当你哑巴!」
ps.下章稍等片刻,还没检查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