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谁的弟子如此优秀?
说是请教,其实是张先生将他对《中庸》的困惑讲出来,苏录说出自己的看法,然后两人进行探讨……
先生抚卷问道:「子思子言『君子而时中』,朱子注『随时以处中』,请问『时中』之『时』,当以何为准?若遇礼与情相悖,如亲丧未及三年而家贫难继,是守礼为中,还是权变为中?」
苏录拱手答曰:「学生以为,『时中』之要在『合其本』。昔者孔子绝粮于陈,犹弦歌不辍,非不知困,乃守道之本也;若亲丧三年而举家将饿,此时权变缩短丧期,非违礼,乃全孝之本……因孝不止于形式,更在存亲之心。《中庸》言『道不远人』,盖时者,非泥于古礼之迹,而在循本心之诚丶应世情之实,此谓『执中无权,犹执一也』。」
先生颔首赞曰:「好一个『时中』之要在『合其本』,受教了。」
「弟子也要请教先生。」这回轮到苏录问道:「孔子言『中庸其至矣乎』,然『中庸』既为常理,为何谓之『至德』?」
先生答曰:「『至德』之『至』,非高不可攀,乃『恰到好处』之极。庖丁解牛,刀刃入隙,游刃有馀,此『中』也;若过刚则折,过柔则钝,皆失其『至』。故『中庸』非折中调和,而是『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如治水者,或堵或疏,乃因势利导;用兵者,或攻或守,乃随机应变。」
苏录又问道:「常人日用之间,如何得『中』而不失?」
「常人失之『中』,多因私欲障目:见利则趋,遇危则避,此『过』与『不及』之根源。颜回『不二过』,非无过也,乃能『克己复礼』,时时反观。故『得中』之要,在『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先生答道。
「学生受教了。」苏录恭声应下。
这回又轮到张先生发问,「若遇乱世,礼崩乐坏,『中庸』之道何以为继?」
苏录答曰:「弟子以为,观冬雪覆竹,竹弯而不折,此『中』之韧性也。乱世之中,『中庸』非与世浮沉,乃先生前番所言『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故中庸之道,不在时势顺逆,而在『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之心。」
「好好好。」张先生拱手大赞曰:「吾徒将来必为大儒良师,为往圣继绝学。」
「先生又谬赞了。」苏录忙逊谢道:「弟子只求读书进学,为百姓略尽绵薄之力便足矣。」
「哎,天赐你才华不是让你浪费的,有了大的能耐,而不做大的事业,可谓罪莫大焉。」张先生摇头道。
「那也得等到弟子有了大能耐再说。」苏录苦笑道。
「哈哈,也是。」张先生捻须颔首:「能自知而不自满,善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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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张的课业令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就到了七月十五,第五次月课到来了。
这次月课也叫年中考,是学年过半的一次考核,因此重要性要超过平时的月课,非但由山长亲自命题,头名的膏火银也提高到了一两银子,其下皆有倍增!
虽说重赏下必有勇夫,但鉴于开学以来,朱子和一直断崖式领先,大家普遍认为,这一两银子就是奖给他侄子的。
尽管二三四名都在省身斋,但林之鸿和乔枫已经四连败于朱子和手下了。公认最有希望挑战朱子和的苏录还欠火候,这次能战胜两位同窗,进步个一两名就不错了。
在大家看来,苏录想要威胁到朱子和,还得再过上几个月……
不知不觉中,孙山同学已经进步到,可以拿来跟第一名作比较的程度了。
但这些闲谈都跟苏录没关系,他的眼里只有这次的考题——
『君子之道费而隐。』
此句出自《中庸》第十二章,『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
依然是用苏录非常喜欢的辩证法,阐述中庸之道的广大和精微。所谓广大之处,没文化的老百姓也能知道一些;精微之处,就是圣人也有无法参透的地方。
审题时,苏录想到这恰似自己和张先生的论道,自己刚学《中庸》就能侃侃而谈;张先生浸淫多年,依然有不通透的地方,这就是中庸之道的广大与精微啊。
由此感而发,一篇八股文便在他心中成型了。
入学半年来,苏录的水平已经精进到,无需再进行半文半白的过渡,直接就可以写出合格的八股文了。当然反覆地修改推敲,还是免不了的……
在草稿上修修改改,约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苏录便拿过印着红格子的答题纸,悬腕执笔,认真誊录起来。
只见他竖画藏锋左起,悬针劲挺不逾中线,收若游丝;垂露格底轻顿即转,墨凝如珠。
通篇疏密得宜,笔画舒展不越界,偏旁揖让不挤塞。墨朱相映,瘦硬含温润,拘谨化从容,进步十分明显。
写完之后,苏录又检查了一遍,自我感觉非常良好。从文章到书法,都是自己一年前无法想像的……
没过多会儿,院中云板敲响,监考先生道:「停笔交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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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那先生收卷走人,省身斋中瞬间成了闹市。
众同窗心情不错,大声喧闹。李奇宇回头问苏录道:「哥,你考得咋样?」
「应该能拿到一分。」苏录笑道:「你呢?」
「俺也一样。」李奇宇咧嘴笑道:「多亏了哥的辅导,这回应该是稳了。」
「哈哈哈,那就好。」苏录高兴道,又问程万范道:「小范儿,你呢?」
「哥,我觉得问题不大。」程万范笑道:「头一回考完了心里这麽妥帖。」
「太好了,那我就放心了。」苏录高兴地收拾起书箱,站起来准备往外走。
「别走啊,例行聚餐!」马斋长叫住他道。
「就是,哥这个大功臣哪能缺席?我们还得好好敬你一杯,聊表孝心呢。」众同窗也纷纷笑道。
「这回真不行,家里老爷子做寿。」苏录向众人拱手致歉道:「走,我请你们喝一杯,算赔礼了。」
「那就没办法了。」众人不好再强留,只是未免暗暗嘀咕,老爷爷这寿辰,还真是会挑日子。
众同窗便说说笑笑出了学堂。另外两斋的同侪这时也在往外走,只是说笑声比他们明显小了许多,好多人的脸上都没有笑容……
《中庸》难啊,哪怕出题人没刻意为难,也够这些刚刚深入学习,难解微言大义的少年们喝一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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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午,道南堂。
先生们早早开始了本月的阅卷活动,今天是中元节,大家都想赶紧弄完了早点回家,省得路上撞上什麽『好朋友』……
所以今天既不闲扯也不读卷了,咔咔就是一顿猛批!
而且现在卷子也少了足足四分之一,只剩四十五份了。
申时不到,四十五份卷子批阅完毕。
先生们又将得一分的三十份;得半分的十五份分开,请山长和钱副山长排定名次。
经过之前两个月的淘汰,已经没有不得分的卷子了……当然这是山长手下留情,没有出难题怪题的缘故。
五月那回出了道怪题,朱琉被骂得有点惨,哪怕是他也得收敛收敛了。
「名次已经初步排定,只是还有点争议,得请山长定夺。」钱怀仁说着将两份试卷递给朱琉:「这两位谁是第一?诸位先生各执一词,委实难抉啊。」
「我看看。」朱琉接过来,扫一眼名字就笑了,正是他那两个入室弟子,苏录和朱子和。
他先拿起苏录的来念道:
「道充宇宙,理蕴细微!」
便笑道:「这破题一如既往地犀利,让人精神一振啊!」
「这是苏同学的正常发挥了。」众先生笑道:「但这次他后面更出彩。」
「费为道用,隐含理义,君子由显入幽,道乃彰矣。」
「道本天命,具于人心,为日用轨则。故道不远人,率性谓道,其广微非君子莫能体!」
「君子察费体隐,知广中藏理,微处见真。」
「好好好!好强的冒子!」朱琉念完了冒子,击节赞道:「苏录深谙中庸之道矣!」
「是啊,『道本天命,具于人心』八个字,把『天命之谓性』阐释地透彻淋漓!」祝先生深以为然道:「仅就这八个字,就已经远超同侪了。」
「没错。」众先生也纷纷点头道:「苏同学的义理本来就强人一等,到了《中庸》更是一骑绝尘喽。」
「他的冒子一直是强的,但这回更难能可贵的是,八股也出彩了!」牛子儒笑道:「在下是支持他第一的!」
「我看看他的八股,是如何出彩的!」朱琉饶有兴趣道:
「费则洋洋发育万物,四时循序,百物昭彰;迩道若遥,**弥漫难测。
隐则幽幽藏蕴一机,一念存真,一事裁中;幽戒慎独,寸念精微须详!」
「妙妙妙啊!」朱琉大赞道:「这是谁教出来的弟子,进步如此神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