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有马这孩子,打小嘴硬
合江码头上。
听了尤幕友的话,朱子和奇怪问苏录道:「你有心事?」
「先生是怎麽看出来的?」苏录苦笑道:「晚生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呢。」
「笑话,我是干什麽的?」尤幕友大笑道:「一个人是若无其事,还是心无挂碍,我要是这麽长时间都看不出来,早就卷铺盖滚蛋了。」
「晚生不想让山长临走还操心。」苏录轻叹道:「也不知道他看出来没有。」
「当然看出来了,不然怎麽会叮嘱我那番话呢?」尤幕友笑道,至少他自己是这麽解读的。
「原来是晚生自作聪明了。」苏录不禁苦笑。
「当然不是了,德嘉兄知道你的好意,所以也没有细问。」尤幕友说着看向苏录道:「现在可以说了。」
苏录看一眼朱子和,心说你也可以走了。
朱琉是坐另一条江船走的,之前那条歪屁股船,还在码头等着少爷呢。
朱子和却纹丝不动,一副要看好戏的样子。
苏录无奈,只好叹气躬身道:「实不相瞒,昨天到家才知道,我小叔被官差抓走了,现在也不知道关在哪里。晚生两眼一抹黑,只能腆颜向先生求救了。」
「确定是官差?」尤幕友问道。
「是,据我小婶小姑说,他们穿的是快班的公服,手里还拿着县里的牌票。」苏录便道。
「……」尤幕友眼中的怒气一闪而逝,依旧微笑道:「是官差就好办,我回去给你问问,问题不大就把你小叔放了。」
「多谢先生。」苏录忙感激道:「若有花费,只管知会。」
「这都好说,县尊的正事儿要紧。」尤幕友笑道:「走,我们回衙再说。」
说着他便按着书童的肩膀上了马车。
朱子和也要跟着上车,却被苏录伸手挡住。
「你该去那儿。」苏录胳膊撑着车门,下巴指了指歪屁股船。「你家里人等着呢。」
「让他候着就是。」朱子和却理直气壮道:「我要看热闹。」
苏录恨不得把他扔河里去,这个碍眼的货在边上,自己想行个贿都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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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回到县衙,那海训导也来了。
「你们先聊着,我去问问怎麽回事。」尤幕友把三人带进自己的小客厅,便离开了。
小客厅内,苏录和那海训导东西昭穆而坐,无奈看着对方的冷脸。
朱子和坐在下首,优哉游哉磕着南瓜子,瞧瞧这个望望那个,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海训导对晚生有什麽看法,不妨直说。」苏录今天火气也不小,不会像之前那样,总是若无其事地笑脸相迎了。
「也好。」海训导点点头道:「其实我对你没意见,你不过是个不知道人心险恶的孩子而已,八成是被利用了。」
「利用我干什麽?」苏录问道。
「利用你弄虚作假,欺下瞒上,把全县蒙童的学业和前途,当成捞取政绩的工具!」海训导深恶痛绝道:「你们这是在犯罪!不,造孽知道麽?!」
「……」苏录终于明白,他为什麽一直对自己冷若冰霜了。但对这样耿直的官员,苏录一点都讨厌不起来,不禁苦笑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就算是捞取政绩,但并没有弄虚作假,欺下瞒上呢?」
「怎麽可能?世上怎麽会有,能让蒙童两个月内学会全部注音的方法?这也太假了吧!」海训导断然道。
「事不目见耳闻,焉能臆断其有无乎?」苏录不以为意地笑道。
「就是,正主就在你对面,干嘛不先弄明白,他那套是咋回事再批判?」朱子和拍拍手上的瓜子皮,笑道:「你们这些老家伙就是好武断,从不给人解释的机会。」
其实海瀚也才三十多,但对方两个人加一起也没他一个人年纪大,所以这麽叫他也没问题……
「好,那请苏神童为我讲一讲,你的注音方案。」海瀚面部肌肉抽动两下,忍住了怒气。「如果真是误会你了,在下愿负荆请罪,甘为门生!」
「好。」苏录点点头,从袖中抽出一张折页,展开道:「海训导请上前,我为你讲解这套《洪武正韵》注音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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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间,尤幕友黑着脸来到外签押房。
签押房类似于后世的领导办公室,知县在内间办公,外间就是尤幕友的地盘。
他这个位子可不是一般人能坐的,比如当初的钱山长,就没干长久。因为非但要知晓文件律例,明白笔墨款式,清楚县里的钱粮赋税,还得拎得清公事的轻重缓急,老爷的心态喜恶,非得极有本事,极得信任的干练强人方能胜任。
其实尤幕友就是县太爷的另一半,甚至因为卢知县怠政,县里一大半的权力都在他手中。所以比起名义上的二把手县丞,他才是真正的『二号首长』,因此被下面人戏谑以『相爷』称之。
这年月还没发展出专业的师爷,幕友胡子眉毛一把抓,经常会出现这种情况,等到后世有了书启师爷丶刑名师爷丶钱粮师爷丶帐房师爷的分工,那些就只能算『内阁大学士』了,没有他这般权力。
因此一见到他进来,当值的两名书吏连忙起身问安:「先生今天这麽早?」
「把王熙杰给我叫来!」尤幕友没好气地低喝一声,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
「快去!」年纪大点的书吏,指使年轻一点的去跑腿,自己手脚麻利地泡一杯毛尖,端给尤幕友。
「王班头又干甚了,惹得先生这般不快?」老书吏轻声问道。
「他敲竹杠敲错人了,让人家告到我这儿了!」尤幕友哼一声,不愿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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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大牢刑讯房中。
苏有马活猪似的,被绑在条血迹斑斑的长凳上。一个赤着上身,护心毛一大把的狱卒,抡圆了蘸水的皮鞭,啪的一声抽在他腚上!
他登时就皮开肉绽,惨嚎不止……
「嗷嗷嗷!」
「吵死了,才抽了几鞭子,号丧个屁!」王班头坐在他对面,没好气道:「不想受皮肉之苦就说实话。」
「我说的就是实话啊……」苏有马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打死我也是这麽回事……」
「纯粹揍得轻了!」王班头一阵咬牙切齿道:「给我往死里抽!」
「啪!啪!啪!」狱卒挥鞭猛抽。
「嗷!嗷!嗷!」苏有马疯狂惨叫,吵得王班头都听不清外头人说话了。
「停一下!」他只好先叫停狱卒,起身问牢门外的书吏道:「周兄弟来了,有何吩咐?」
「王头儿,尤先生叫你过去,看着还挺生气的。」书吏道。
「哦?」王班头吓得一哆嗦,比起啥事都不管的县太爷,他更怕细到令人发指的尤幕友。
也顾不上继续审问了,赶紧戴上插着孔雀翎的捕快方巾,一路小跑到了外签押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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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先生,你老叫我?」王班头一进门就点头哈腰。
尤幕友却面罩寒霜道:「前天晚上,你去抓了个姓苏的?」
「啊。」王班头点点头道:「小的这差事,不抓人才叫稀罕呢。」
「谁让你去抓的,我签过牌票吗?」尤幕友两眼一瞪,怒气冲冲地质问道。
年底了,官府也几乎不抓人了,他这个月就没签过几张牌票!其中也绝对没有姓苏的!
「你老误会了。」王班头赶紧解释道:「前天出了个案子,我们本是叫那人来问话的,没打算抓他的。结果那小子跟我们杠上了,还要我们出示牌票,说没有就不能进门。」
「这兄弟们能忍?忘了是谁,就随便掏了张过去的牌票把他给唬住了。」王班头瞄着尤幕友的表情,小心翼翼道。
「你放屁!」尤幕友却根本不信他这套,重重一拍桌子道:「人家知道官差拿人要持牌票,怎麽可能让你们用过期的唬过去?肯定是伪造的!」
「真没有啊!」王班头忙叫起撞天屈。「这种掉脑袋的事儿,打死我们也不敢啊!再说也没那本事呀……」
「少来那套,当我不知道?你手底下有个造假画的黄三,别说牌票,就是县太爷的印章也能伪造出来!」尤幕友对王班头的情况了若指掌,只是平时不揭他老底罢了。
但王班头天天审犯人,焉能不知坦白从宽,牢底坐穿的道理?就是咬死了没伪造,可能是黑灯瞎火的那人没看清……
碰上这种滚刀肉,尤幕友也没办法,只好哼一声,换个话题问道:「这些烂事先放一边,那人到底犯的什麽事儿?还得你王班头亲自出马?」
「人命案子。顺意糟房的老板娘,前天报案说她丈夫喝了那苏有马的酒,回家当晚就死了。」王班头忙道:
「可大老爷又不在,四老爷担心凶手毁灭罪证,就命小的先把人拿回来审问一番,等县尊回来好禀报。」
「县尊不在我在,你为什麽不禀报我?」尤幕友黑着脸道。
「四老爷不让,说用不着。」王班头小声道。为了自保,也只能来一招祸水东引。
所谓四老爷是本县典史,位在知县丶县丞丶主簿之下,全县排行第四。虽是个不入流品的杂职官,权力却不小,掌管缉捕丶稽查丶狱囚丶治安等。
尤幕友一听就知道,那蒋典史为何不让王班头禀报自己,因为按例,遇知县公出,当由典史受权代理审案。
平日里自己只手遮天惯了,并不把几位佐贰首领官放在眼里,人家早就一肚子意见了。
现在县太爷不在,典史下令抓人当然不想来请示自己。但不经过自己就没有牌票,王班头被夹在中间,才会用伪造的牌票糊弄人吧。
这下他也不能直接让放人了,弄不好就要被蒋典史逮住机会羞辱的。
便放缓语气道:「你说说那案子怎麽个情况。」
「就是刚才说的,苦主报案,说死者喝苏有马的二郎酒喝死了。」王班头忙道:「我们也在苏家找到了两口二郎酒的坛子,都是二十斤的那种。一坛已经空了,另一坛还剩个底。」
「二郎酒。喝了咱的酒哇……」尤幕友不由自主响起了那魔性的调子,一拍大腿道:「太平镇马千户的酒!」
「你老也知道这酒?」王班头一脸后怕道:「最近也有人送过我,我还喝过呢,还好没事。」
「喝了多少啊,把人喝死了?」尤幕友问道。
「小的审过苏有马,也问过当时一同饮酒的其他人,大概每人一两左右。」王班头道:「说是办的什麽品酒会,每人三杯且有酒无菜,真是穷逼花样多……」
「一两酒就能喝死人?喝的是砒霜吗?」尤幕友哼一声。
「是。砒霜也没这麽毒。」一旁的老书吏附和道:
「再说了,酒又不是那苏有马酿的,你们抓他干什麽?」
「所以本来只想叫他来问问,跟死者有没有仇,还有这酒是怎麽来的?也没把他当嫌犯。」王班头苦笑道。「可是那小子愣说前晚上喝的不是二郎酒,跟二郎酒没关系!」
「什麽意思?他不是请人家喝二郎酒吗?」尤幕友也搞糊涂了。
「他说两坛酒是重阳节带回来的。这都过一冬了,连请人喝带自己喝,早就喝光了。」王班头道:「所以那晚上请人喝的,是他从街上打来自己兑的,跟二郎酒没关系。」
说着气哼哼道:「你老说那小子是不是蠢,非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怎麽打都不改口!」
「为什麽一定要让他承认,喝的是二郎酒呢?」尤幕友冷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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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