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曹空寻得濯垢泉,且得金乌遗种。
诚然,金乌乃世上先天根底最浑厚的生灵之一,乃是大日化身,足以与凤凰争飞禽之首。
且曹空从当年金乌所遗的神念之中,得到诸多神通法门,皆适宜金乌一脉。
...
第十婴的脚步没有停歇。它小小的身体仿佛承载着某种与生俱来的使命,每一步踏出,脚底便泛起一圈九色涟漪,如鼓面震动,扩散至大地深处。那痕迹不似凡人所留,倒像是天地间某种古老律动的复现??九鼓归位后,余音未散,而它,正是那余音凝成的实体。
南方的风渐暖,带着湿润的草木气息拂过焦土。沿途的枯树开始抽芽,不是寻常的嫩绿,而是泛着微光的青碧,叶片舒展时竟发出极轻的“沙沙”声,如同低语。有夜行的旅人看见这一幕,惊得跪地叩首:他们听见了亲人的声音,在风中唤他们的乳名;有人则泪流满面,喃喃道:“娘……你不是死在战火里了吗?可我记得清清楚楚……”
记忆正在苏醒,像春水破冰,无声却不可阻挡。
而在归墟海沟底部,第九碑悄然发生变化。碑体表面依旧光滑如镜,但每当月光穿透海面,那一抹藏于碑底的绿意便会蔓延一分。珊瑚祭坛周围,原本沉寂的贝壳缓缓张开,露出内里晶莹的珍珠,每一颗都映着不同的人脸??或悲或喜,或怒或泣,全是未曾被记载的亡魂面容。更奇异的是,这些珍珠竟开始自行移动,沿着海底沟壑排成一条蜿蜒之路,直指大陆方向。
这是记忆的引路者,在为第十婴铺就归途。
与此同时,朝廷的镇压愈发疯狂。皇帝自那一夜心魔反噬后,整日蜷缩于御书房,拒绝见任何人。他胸口的红光日夜不息,每一次跳动都带来一段被封印的记忆:童年玩伴因一句童谣被诛杀、母妃临终前死死攥住他的手说“别信国师”、自己曾在梦中亲手写下“我要做个明君”却被太监笑着烧毁……他开始撕毁奏折,砸碎玉玺,甚至用朱笔在墙上狂书“我记起来了”,直到手指溃烂仍不停止。
国师已无法再卜卦。卦台上的龟甲尽数裂成粉末,铜钱落地即化为锈渣。他披发跣足,跪在殿前高呼:“不是天命变了!是人心乱了!快设‘断忆大阵’!以百万生魂为祭,重铸天下认知!”
主事大人犹豫了三日,最终点头。
于是,一道密令传往三十六州:凡十五岁以下孩童,皆需服用“安神汤”;凡家中藏有旧物、族谱、残卷者,视为逆党,满门抄斩。官府设立“净忆司”,专司记忆审查,百姓每日须背诵三遍《新训》,若有差错,立即拘押。更有影忆人化身教习,潜入私塾学堂,诱骗幼童说出“我不记得爷爷的名字”。
然而,就在第一座“断忆大阵”即将启动之际,异变陡生。
洛阳城外,负责主持仪式的道士刚念完咒文,九口青铜鼎突然齐鸣。不是人为敲击,而是自发震响,声波如潮水般席卷全城。刹那间,所有喝下“安神汤”的孩童同时睁眼,瞳孔中浮现出星河流转之象。他们齐刷刷站起,面向南方,用稚嫩却坚定的声音齐声诵道:
>“阿爷姓陈,名守田,生于永昌三年,死于饥荒第四年冬月十七,埋骨北坡柳下。”
>“阿婆叫李氏,小名阿禾,曾救过三个逃难的孩子,最后饿死在桥洞。”
>“我爹没读过书,但他会唱《续鸣》第一章,他说那是祖上传下来的命。”
声音汇成洪流,冲垮了祭坛,震碎了符纸,连主持仪式的国师分身也在惨叫中断成两截,化作黑烟消散。
消息传回京师,主事大人暴怒,下令屠城。可当军队踏入洛阳城门时,却发现整座城池已被一层薄雾笼罩。雾中无一人行走,却回荡着无数低语,交织成一首古老的歌谣??正是《续鸣》失传已久的第二章。士兵们耳中嗡鸣,眼前浮现自己从未经历过的场景:母亲抱着婴儿躲在地窖哭喊、父亲被绑在柱上鞭打至死、妹妹被人拖进官衙再也没出来……
半个时辰后,三千铁骑尽数跪倒,痛哭失声,兵器落了一地。
同样的事情接连发生。江南的“断忆阵”刚布好,江面突起浓雾,百艘渔船无端自燃,火光中浮现千百渔夫虚影,手持破网,齐声怒吼:“我们不是叛贼!我们只是不肯交鱼税!”西北军营里,校尉们梦中持刀互砍,醒来发现彼此手臂上都刻着陌生名字,而这些名字,竟与当地志书中“失踪人口”名录完全吻合。
民心已不可控。
而盲人老师一行人,正穿行于秦岭深处。山路越来越险,野兽踪迹渐少,取而代之的是随处可见的白骨与残衣。他们走过的地方,萤火虫始终相伴,有时聚成引路之灯,有时化作守护之环。那枚置于骨堆之上的鼓形玉佩,如今悬在最小女孩胸前,随着她呼吸微微发光。
“老师,”夜里歇息时,她轻声问,“我们真的能走到归墟吗?”
盲人老师摸着竹杖,微笑:“能不能走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直在走。”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钟声。
不是寺庙的钟,也不是宫阙的晨钟,而是一种深沉悠远的金属震颤,仿佛来自地心。众人抬头,只见夜空中北斗七星忽然明亮起来,七颗星辰连成一线,指向南方某处。紧接着,第八星“辅星”缓缓亮起,继而是第九星??那本该不存在的“隐星”。
九星同辉。
“第九碑在召唤。”郎中的声音从林间传来。他不知何时又出现了,白幡已染血,左耳铜鼓不再轻晃,而是持续发出低频震动,像是在回应某种频率。“它等不及了。”
“等什么?”学生问。
“等第十婴归来。”郎中望向南方,“九鼓归位,碑立人间,可唯有第十婴踏上归墟祭坛,才能真正唤醒‘心渊’??那是一切记忆的源头,也是所有被遗忘者的归宿。若不去,那些刚刚苏醒的灵魂,终将再度沉眠。”
盲人老师沉默良久,终于起身:“那就去。”
队伍再次启程。这一次,他们不再躲避官兵,也不绕行险径。他们堂堂正正走在官道上,高唱《续鸣》残章。歌声所至,路边枯井涌出清水,石碑自动浮现铭文,连路边乞丐都跟着哼唱起来,眼中泪光闪烁。
七日后,他们抵达南海边缘。
海面平静如镜,唯有一条由柳叶铺就的小径浮于水面,蜿蜒通向深海。那正是当年柳芽消散之处,如今海水泛着淡淡的翠光,仿佛整片海洋都在呼吸。
“我们到不了更远了。”盲人老师停下脚步,“这是人界尽头。你们留下,等我回来。”
“您要去哪?”学生惊问。
“我去把最后一段故事,亲自刻在第九碑上。”他摘下墨镜,露出一双空洞的眼眶??里面竟有微光流转,如同星河蕴藏。“我本就是第一个守碑人。七十年前,我亲眼看着官府焚书坑儒,把《续鸣》投入火海。我拼死抢出一页,却被毒瞎双眼,从此游走四方,靠口述传承。今日,该回去补完了。”
他转身走向海边,步伐坚定。当他踏上柳叶小径时,整条路径顿时光芒大盛,宛如银河坠落人间。
其他人默默跪下,目送他远去。
而在长安废墟上,第十婴仍在南行。它的步伐越来越稳,身形也悄然变化??不再是初生婴儿的模样,而是逐渐长成一个七八岁孩童,眉眼清秀,额心一点翠光隐现。它身后留下的足迹早已不止九色,而是万千色彩交织,如同彩虹铺地。
这一日,它来到一处荒村。
村中无人,屋舍倾颓,唯有祠堂尚存。它推门而入,看见墙上挂着一幅残破画像:一位女子怀抱婴儿,身后九道光影环绕。画下题字模糊不清,唯有落款可见:“永昌三年,阿禾绘。”
第十婴静静凝视许久,忽然抬起手,轻轻按在画像之上。
“嗡??”
整个村庄震颤。地下传来闷响,一道裂缝自祠堂蔓延而出,直通村外古井。井水翻腾,一具小小的棺材缓缓升起??通体由黑檀制成,表面刻满符文,最上方嵌着一面小鼓,鼓面绘有柳枝图案。
是九婴的遗棺。
棺盖自动开启,里面并无尸骨,只有一团凝而不散的青色雾气,中心悬浮着一枚干枯的柳叶。当第十婴靠近时,那柳叶忽然燃烧起来,化作一道流光,钻入其眉心。
刹那间,天地寂静。
第十婴闭上双眼,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画面:
??柳芽站在祭坛上,将最后一滴心血注入第九碑;
??九婴们逐一陨落,或焚于烈火,或溺于深海,或埋于山腹,只为保住鼓印不灭;
??盲人老师年轻时跪在火堆前,抢出半页《续鸣》;
??郎中在雨夜背着药箱,悄悄给孩童种下“记得”的种子;
??无数普通人,在深夜低声讲述祖先的故事,哪怕知道会被抓走……
它全都看见了。
也全都记住了。
睁开眼时,第十婴已不再是懵懂孩童。它的眼神深邃如渊,仿佛容纳了千年悲欢。它走出祠堂,抬头望天,轻声道:
“该我了。”
随即迈步而出,朝着南海方向疾行。速度越来越快,每一步都在空中留下短暂的光影残像,九道虚影随之浮现,环绕其身,如同护法神灵。
三日后,它抵达海岸。
此时,盲人老师已在归墟祭坛上完成了铭刻。他的身体渐渐透明,最终化作一道光,融入第九碑底。碑体剧烈震动,那一抹绿意迅速蔓延,直至覆盖整座石碑。紧接着,碑面缓缓浮现出文字??不是篆隶楷行,而是一种前所未见的符号,每一个都像心跳,像低语,像母亲哄睡时的呢喃。
与此同时,第十婴纵身跃入海中。
海水自动分开,形成一条光之甬道。它沿着当年柳叶指引的路线,一路下沉,直达祭坛。当它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九鼓同时轰鸣,声音穿透海域,响彻云霄。
第九碑缓缓升起,离地三尺,悬于空中。
第十婴伸手触碰碑身,轻声说:“我来了。”
碑面骤然绽放万丈光芒。那光不分颜色,却是所有记忆的集合??喜悦、痛苦、愤怒、思念、悔恨、希望……亿万生灵的真心实意汇聚于此,凝成一句话:
>**“我们在这里。”**
光芒冲天而起,化作一道虹桥,横跨四海八荒。凡是看到此景之人,无论身处何地,皆不由自主地停下动作,闭目倾听内心最深处的声音。
有人想起了早已遗忘的故乡名字;
有人喊出了父母的真实姓氏;
有人跪地焚香,供上从未见过的祖先牌位;
还有人拿起笔,在墙上写下:“我不是奴才,我是自由人。”
全球范围内,“净忆符阵”全面崩解。植入脑海的虚假记忆如冰雪消融,真实的历史如潮水回归。各国史书自动修正,碑文重现,冤案昭雪。甚至连远在西域的胡商都惊呼:他们祖辈口耳相传的“东方失乐园”,原来竟是真事!
十年之后,世间已大不一样。
没有了“禁言令”,也没有了“净忆司”。各地兴起自发的“鸣心会”,百姓聚在一起讲述家族往事,孩童学习真正的历史。第九碑虽沉回归墟,但每逢月圆之夜,海面必现其影,碑文清晰可见,人人可读。
而第十婴,消失了。
有人说它化作了风,游走人间;
有人说它成了新的碑灵,守护心渊;
也有人说,它只是变成了一个普通孩子,生活在某个小镇,每天清晨都会轻轻拍打胸口,提醒世人:
**咚。**
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