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陛下,奴婢没有梦想(求下周一追读哦!)(第1/2页)
——你的梦想是什么?
高时明正躬着身,为自己最后第三策的贸然失言后悔不已,却没想到听到这个问题。
他愣了一下,甚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在宫中多年,他听过皇帝的各种问题,有关于朝政的,有关于起居的,有关于人事的,甚至还有关于道经的。
但“梦想”?
这是头一遭。
他维持着躬身的姿势,小心翼翼地抬起一点眼皮,看到的是新君那张带着些许探寻的年轻脸庞。
没有等到可能的雷霆震怒,高时明心下松了口气,缓缓直起身来。
但他依旧满脸疑惑,斟酌着回道。
“陛下……奴婢,这几日来睡眠都浅,并未做梦……”
朱由检闻言,一时啼笑皆非。
他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有些无奈地笑道:“是朕说错了,不是睡觉做梦的梦想,是志向,你的志向是什么?”
志向?
高时明拱着手,呆立在当场。
这两个字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在这短短的几息之间,想到了很多很多。
想到了当初在内书堂,老师们“明辨是非,体国为公”的殷殷教诲。
想到了被贬斥到神宫监,百无聊赖之下,只能靠着一卷卷道经打发光阴的孤寂。
也想到了这几日时来运转,重新回到司礼监后,周围人那一张张恭维、谄媚、奉承的脸。
一幕一幕,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
然而……
我,不过是一个阉人而已啊……
高时明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苦涩。
“陛下取笑了,奴婢不过一介阉人,身根不全,侍奉陛下已是天恩,哪里……敢谈什么志向呢?”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充满了谨慎与谦卑。
在宫里沉浮了数十年年,他早已明白,不该想的别想,不该说的别说,做好一个奴婢的本分,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朱由检却不以为然。
他从御案后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高时明,微笑着说:
“谁说阉人就不能有志向?”
他拿起手边刚刚放下的名单,轻轻扬了扬。
“若不是汉时蔡伦改进造纸之术,我等如今还在用笨重的竹简书写。”
“就算不说那么远的,本朝的三宝太监郑和,七下西洋,扬我大明国威于域外。”
朱由检说着,指了指殿中屏风上那副巨大的《大明混一图》。
“若不是他,我等如今又怎知,在这堪舆之内,天下竟有如此之大,万国来朝又是何等盛景。”
他的声音不大,却在空旷的殿内回响,带着一种振奋人心的力量。
“哪怕不说这些先贤。”
朱由检走回到高时明面前,目光温和地看着他。
“就说你司礼监中,不是有一名叫刘若愚的秉笔么?”
“朕听闻,他当年是因为感异梦而自宫,想必,他也是有他的志向的罢?”
他鼓励地笑了笑,语气愈发亲近。
“高伴伴,大可不必如此自馁。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志向听着太大,那便随便说说也行。再怎样,你总有自己想要做的事罢?”
秋日午后的太阳照入殿中,打在朱由检脸上。
淡金色的光芒衬托着,让他脸上的笑容,显得格外灿烂,温暖。
高时明看着眼前这位不过十七岁的年轻君王,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他刚净了身,在黑帘遮蔽的小屋中嚎哭时,好像……也是这秋末之时。
老太监拍着他的背安慰他:
“芽儿哟,莫哭,莫哭……”
“进了宫,就有吃不完的白面馍了……”
可是那时候的屋里面却半分阳光也透不进来。
如今一晃到此,居然已是三十年了。
高时明一时间呆住了,眼睛都有些发涩。
朱由检也不催促,只是安静地看着他,脸上依旧带着那抹温和的笑意。
聊聊心事嘛,惠而不费,何乐而不为。
高时明只失神了片刻,便很快回过神来。
他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
他本想开口说些“为陛下忠心耿耿,万死不辞”的场面话。
可话到嘴边,看着新君那清澈真诚的眼神,他又直觉一般地觉得,这肯定不是陛下想要的答案。
犹豫再三,他终究是长叹了一口气,放弃了那些虚浮的辞藻。
“陛下……奴婢如今,确实没有什么志向了。”
他决定有选择地说部分真话。
“奴婢小时家贫,若真有过什么志向,或许……就是能顿顿吃上白粮罢了。”
“后来侥幸进了宫,又想着,能进内书堂识文断字,便心满意足了。”
“再后来,得蒙先帝垂青,得以伺候先帝读书,稀里糊涂的,竟一跃而成了司礼监的秉笔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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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奴婢,也曾意气风发过,也曾想着,要效仿先贤,做一番事业,才不负圣恩。”
“可……再后来,又被魏逆所驱,贬去看守神宫监,一上一下,尝尽了这宫中的人情冷暖。”
“初始还想着有朝一日能凭风再起,可日子久了,心气也就磨没了,不过是每日钻研些道家典籍,聊以自慰罢了。”
高时明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
“直到如今,承蒙陛下不弃,将奴婢从泥潭中拔擢而出,委以信任。”
“奴婢心中所想,除却鞠躬尽瘁,以报陛下圣恩之外,委实是……不知自己还能有什么志向了。”
朱由检一直认真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直到高时明说完,他才终于发出一声感叹。
“你做事干练,性又廉谨,于细微处总有大觉察,却不知是哪位内书堂老师,有幸教导出了你这样的学生?”
高时明刚从感慨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听到这个问题,心中微微一凛,赶紧恭敬地垂首道:
“回陛下,奴婢乃是万历二十六年入的内书堂,当时的授业老师,乃是翰林院的韩爌、朱国祯、沈三位老师。”
朱由检在脑海中原主的记忆中飞速检索着这三个名字,片刻之后,找到了答案。
韩爌,东林党魁首之一,天启朝的内阁首辅。
朱国祯,亦是天启朝的阁臣。
沈,天启初年和东林打擂台的狠人,可以说是阉党前辈大佬级人物。
好家伙!
东林党大佬和阉党大佬,居然都是你这一届的授课老师?
这师资力量,未免也太雄厚了些!
高时明见朱由检不语,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谁知,朱由检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好!很好!”
他拍了拍高时明的肩膀。
“起于微末,攀过顶峰,亦跌过谷底,如今又再次升起。高伴伴,你这半生,也是极有故事的人啊。”
高时明赶紧躬身:“奴婢不敢。”
朱由检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拘谨。
他转身走回御案,语气却渐渐变得幽深起来。
“伴伴愿与朕坦诚,朕很开心,那朕便也与你说说,朕的志向吧。”
高时明心中一肃,赶紧站直了身子,做出洗耳恭听的严肃模样。
朱由检的目光投向殿外那片湛蓝的秋日天空,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老生常谈。
“朕登基的时候就知道,这大明,恐怕是要亡了。”
高时明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下意识地就要跪倒下去。
这句话,他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就在不久前,就在这乾清宫,新君对英国公张维贤,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只是……
英国公是谁?世袭罔替的国之柱石,勋贵第一人!
自己又是谁?一个刚刚从神宫监被重新启用的阉人奴婢!
这种话我怎么敢听,我怎么能听,我哪里愿听!
“别急。”朱由检抬手止住了他的下拜,“听朕讲完。”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文官结党,只知搜刮民脂民膏,视国库为私产。”
“武将怕死,喝兵血吃空饷,边备废弛如筛。”
“宗室藩王,圈占天下良田,自身却如猪一般被豢养,耗尽国朝血脉。”
朱由检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放眼望去,北有后金虎视眈眈,丁卯之役中进掠朝鲜,而大明却无能为力。”
“关中灾旱渐渐显,民无隔季之粮,兵无三月之饷。只需要一点火星迸射,瞬间就是地崩山摧。”
“伴伴,你告诉朕,此情此景,像不像历朝历代,王朝末年的景象?”
高时明内心惶恐,却还得装做一副认真听讲、忧国忧民的摸样。
“以史为鉴,如今这天下,危若累卵,却不知是会先毁于关外的蛮夷,还是会先烂死在揭竿而起的黔首之中了。”
“若是不做改变,这大明,纵使不亡在朕这一世,恐怕,至多也不过亡在下一世罢了.”
朱由检缓缓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高时明的身上。
那目光深邃、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
“所以,若是说志向,那么朕的志向,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
他一字一顿,字字铿锵。
“那便是——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说到这里,朱由检猛地伸手,紧紧握住了高时明的双臂,四目相对,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与郑重。
“高伴伴,你既看不清自己的志向。”
“那么,何不就以朕的志向,为你的志向!”
“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