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槿鄢第十章“不会武功的卢禀初”(第1/2页)
二人跟着身形摇晃的李承宁登上了阁楼。出示那块青玉佩饰后,侍者立刻躬身引路,将他们带入一间宽敞雅致的包厢。
李承宁强撑着交代了侍者几句“好生伺候”的话,便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软软地歪倒在铺着云锦软垫的逍遥椅上,转眼便响起鼾声。
阿龟初入如此华屋,看什么都新鲜。只见包厢临着羽觞台露台栏杆处,一人走到一个黑漆漆的方形木柜前,对着上面几个旋钮咔哒咔哒地摆弄起来。阿龟正纳闷那是何物,突然——“滋嗡——!”
一声突如其来的、仿佛金属刮擦混合着电流低鸣的异响,骤然从包厢四面墙上那些同样漆黑的木箱里炸了出来。音量之大,吓得阿龟浑身猛一激灵,像只受惊的兔子般从舒适的躺椅上蹦了起来,直往吴之序身后钻去,紧紧抓住了师傅的衣角。
吴之序反手在他后脑勺敲了个清脆的爆栗,无奈地低声斥道:“混小子!少一惊一乍!怕人不知你是乡下小子没见过世面不成?”
阿龟揉着火辣辣的后脑勺,委屈巴巴地嘟囔:“可……可是我确实第一次见这些古怪玩意儿啊……”
这时,侍者已将所谓的“旋音箱”调试完毕,声音瞬间清晰,竟是将下面高台上的辩论一字不落地传了上来,字字入耳。随即,侍者又奉上一盘水灵剔透、如同紫玉雕琢般的葡萄。阿龟眼睛顿时放光,下意识地伸手就想去抓那饱满欲滴的果串,可指尖刚触到冰凉光滑的果皮,旁边侍者那训练有素却难以掩饰的异样眼神便让他如芒在背。
他猛地缩回手,讪讪地看向早已放松身子,眯眼靠在自己躺椅上的吴之序。终究按捺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师傅,这些黑箱子,到底是干嘛的仙器?”
吴之序眼皮都没抬,只是随手扭动了桌面上其中一个雕刻着精致云纹的青铜旋钮,高台上突然清晰地传出卢禀初带着懒洋洋笑意的声音。
吴之序的声音淡漠如旧土:“这叫‘旋音箱’。外面台子下藏着些能‘听’声的玩意儿,好比把耳朵伸了过去,再用铜线一路牵到这箱子里来放大。说白了,就是让咱们在这高处也能听清下面那些人嘴里放的什么屁。”
阿龟望向师傅的眼神瞬间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崇敬:“师傅!您……您懂的真多啊!啥都知道!”
吴之序懒洋洋地摘下一粒葡萄,随手丢进嘴里,咀嚼着甘甜的汁液,含混地哼了一声:“多?不过是个……旧时代的遗民罢了。”语气里是化不开的苍凉与疏离。
阿龟兴奋地趴在包厢的雕花栏杆上,朝下方望去。奈何个子矮,视线被栏杆阻挡,只能听得见声响。他索性使出吃奶的劲儿,把自己的躺椅一点点朝栏杆边上推去,总算是能歪着身子瞥见一点高台上的景象。
听着那些文绉绉、引经据典却让他昏昏欲睡的辩论,像极了乡里私塾的教书先生讲课,加之旋音箱里传出的催眠曲似的抑扬顿挫,阿龟的眼皮越来越沉,头一点一点,竟抱着栏杆迷糊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下方陡然爆发出远超之前的声浪!
“哗——!”
旋音箱里传出的声音如同滚水般沸腾起来,混杂着惊讶的吸气声、兴奋的低语和桌椅碰撞的响动。瞬间将阿龟从周公处拉了回来。
“啊?师傅!下面……台子上吵吵嚷嚷的,出什么事了?!”阿龟猛地惊醒,揉了揉糊满眼屎的眼睛,慌张四顾,看到盘子里所剩不多的葡萄才想起懊恼,“莫不是……散会了?我的果子还没吃完呢!”他心疼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一颗葡萄,吹了吹灰。
“砰!”
毫不意外,吴之序的拳头再次精准地给予他清醒。“散什么会!”吴之序坐直了身体,目光锐利地投向高台中央,那里气氛已然突变。
“‘拾遗会’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文辩相持不下,便是‘武斗’说话。若双方皆点头,亦可上斗武台一较高下,分个雄长……上次在拾遗会上见着真动手的,”他微微眯起眼,似在回忆,“嘿!怕是有三十个年头了。”
“打……打架?!”阿龟一听“武斗”二字,瞬间睡意全无,双眼爆发出惊人的亮光,“刺激!这才是真热闹!”
只见高台两边厚重的地板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机关缝隙。一块镶着黄铜包边的精铁矮墙从缝隙中无声升起,将高台中央隔出一方约丈许的临时“武场”。
一名金甲武士大步踏入场中,沉声宣告,声音被旋音箱放大,清晰传遍全场:“拾遗武斗——!规矩:点到即止!伤人者,王府严惩!”
紧接着,两名身着练功服的青年从台边走上场来。其中一人身形挺拔,神态懒散,嘴角挂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正是卢禀初!另一人则显得面色涨红,呼吸微促,显然余怒未消。
“师傅!快看!那个穿罩甲的不是卢少爷吗?!”阿龟兴奋地指着场中那个松松垮垮披着罩甲的身影。
吴之序点了点头,眉头却不易察觉地微蹙:“方才台下,这姓谷的与卢小子争执不休。依我看,此人早已理屈词穷,不过是仗着几分诡辩口舌,揪着些枝节胡搅蛮缠。未曾想,倒把自己气得面红耳赤,最后竟恼羞成怒,主动要决斗了。”
阿龟扑哧一笑:“看来这卢少爷也不是啥正经文人,跟我一样受不得气嘛!”
吴之序脸上的凝重却更添一分:“只是……为师观此人气息鼓荡,眼神狠厉,恐是……有备而来。”
“有备而来?”阿龟歪着头,不解地看向场上那副玩世不恭样子的卢禀初。
吴之序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今日你赵叔……便是察觉了些许风声才去寻我。他不愿我再蹚卢家这浑水,甚至……甚至说出了‘不如暗中推一把,让那些旧日的贵胄死绝才好’这等气话。唉……你赵叔对他师父当年的事,终究……”话未说完,便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
阿龟心头一凛,想起白日茅屋里剑拔弩张的场景。他撇撇嘴,望着卢禀初那副穿着上好甲胄却偏敞着怀,拿红缨短枪如同拄拐棍般玩世不恭的模样,于是小声嘀咕:“他……他能有什么事?再说了,这可是槿鄢王府!他可是槿鄢城主的好~大~侄~儿~谁敢在这动他?”他刻意拖长了调子,带着点促狭的艳羡。
“噗……”
饶是吴之序心中郁结,也被他那古怪腔调逗得嘴角一扯。随即转念一想:是啊,王府重地,龙潭虎穴,谁敢在城主眼皮底下公然行凶?那份沉重似乎稍缓。
阿龟眼睛紧紧盯着场中的卢禀初,喃喃自语:“说真的,我也好奇着呢……都说卢少爷一张嘴能把死人说话,活人气死,可没听人提过他到底会不会武。坊间还传他手无缚鸡之力呢……”
场上,卢禀初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甚至旁若无人地用小指掏了掏耳朵,全然无视对面虎视眈眈的对手。他竟微微侧身,朝着高台下方笑问:
“喂!谷兄,麻溜点儿啊!莫不是还惦记着王府门口挨那一下的舒坦劲?要是觉得腿脚发软……尿意难忍?我那随从身上,可是常备着给娃娃用的……”后面更是一串含糊却意有所指的浑话,逗得全场哄堂大笑!
那谷多成早已面红耳赤,如同被蒸熟的螃蟹。他一把套上护腕,动作略显僵硬地跃上台。羞怒交加下,对着卢禀初的背影嘶声吼道:
“竖子!竖子安敢辱我!听清了!本少姓谷名多成!家父乃前万统参院兼总理两京一十三道科道御史谷言之!师尊乃古原书院院首方圣叹老大人!泽原谷家!谷多成在此!”
卢禀初慢悠悠转回身,弹了弹刚掏过耳朵的手指,随后竟当真当众挖起了鼻孔,懒洋洋地拉长了调子:
“哦——泽原卢禀初~”那做派,简直是把“不屑”两个字刻在了脸上。
谷多成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你敢如此小觑于我?!”他咆哮一声,再不顾什么世家子弟的风度,挺起手中亮银枪便朝卢禀初胸口猛扎过去!那架势,看似凶狠,却带着初学者的笨拙。
卢禀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在他长枪刺到身前的瞬间,像不经意挪动了一下脚步般,微微一侧身,右脚顺势探出,轻轻一勾——
“啪叽!”
谷多成瞬间重心全失,如同笨拙的大雁被绊了个狗啃泥!整个人结结实实扑摔在打磨光滑的青金石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啊哈!献丑了!献丑了!哈哈……”卢禀初夸张地抱拳向四周做了个罗圈揖,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戏谑笑意。台下那些原本还矜持着的看客,此刻再也绷不住,憋笑声、捶桌声、哄笑声汇成一片,震得旋音箱嗡嗡作响!
“噗哈哈哈……师傅!这……这谷什么玩意儿的……是根本不会走路吧?!”阿龟抱着肚子,笑得眼泪都快飙出来。
吴之序见状,嘴角也不禁勾起一丝笑意,但那笑意只停留了刹那,眼眸深处却陡然结冰,厉芒一闪。
只见地上狼狈万分的谷多成并未立刻爬起,反而就势蜷缩了一下,手肘撑地,另一只手悄悄摸到了掉落在身边的枪杆。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已无半分羞怒,只剩下一片狠戾决绝的疯狂。
趁着卢禀初正背对着他得意地向四周“致谢”,谷多成无声无息地暴起,那杆亮银枪如同一条复活的毒蛇,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直刺卢禀初毫无防备的后心。
枪尖,快!更快!电光石火间,冰凉的枪尖已堪堪触到卢禀初罩甲背后的布料。
谷多成的嘴角已经咧开,扭曲的笑容中带着大仇得报的狂喜,心中想着看卢禀初还如何猖狂!
骤然!异变陡生。
卢禀初的身影仿佛瞬间融化在那一点枪尖之上。谷多成只觉得眼前一花,刺了个彻头彻尾的空落。与此同时,一张带着玩味笑容、眼中却毫无笑意的俊脸,竟凭空出现在了他枪尖前不足半尺之处。
“去*〇〇……”谷多成惊骇欲绝的咒骂才刚刚出口,话音未落——
“砰!”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狠狠砸在他的鼻梁上。他整个人如同被攻城锤击中,眼前金星乱闪,血花喷溅,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腾空倒飞出去,“噗通”一声,重重摔在几尺外的地面上,溅起一片细微的尘埃。
“嘶……”
阿龟倒吸一口凉气,缩了缩脖子,“太……太狠了吧师傅?卢少爷这是不是……把人当猴耍呢?”可那语气里哪有一丝怜悯,分明是强忍着的幸灾乐祸和越来越高涨的兴奋,“乖乖!没想到啊!卢少爷身法这般利落!比听那些之乎者可劲强一百倍!”
“呵……”
吴之序此时却全无笑意。他身体微微前倾,搭在栏杆上的枯瘦手掌骤然绷紧,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半眯着,死死锁住场中那个重新直起身子、看似轻松拍打罩甲灰尘的卢禀初。那锐利的目光仿佛带着实质般的穿透力。
卢禀初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忽地抬眼朝阁楼包厢的方向精准地扫了一眼。看到吴之序的身影和李家的标记,他先是一怔,随即脸上又绽开那标志性的惫懒笑容,竟远远地连连挥手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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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怎么了?”阿龟注意到师傅神情异样,凑近了小声问,“卢少爷……有哪里不对劲吗?”
吴之序缓缓捋着稀疏的胡须,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和……警惕:“小子,刚才卢少爷闪避、绊摔、反击,一连串动作,流畅得像是打了几百遍的套路。你就没觉得……他那身法,眼熟得很?”
“刚刚的身法……”
阿龟皱着眉头,小脑袋飞快地转动,将今日撞见赵廷封时的模糊印象与眼前景象反复比对。突然,他猛地一拍大腿,“啊呀!对对对!像!跟以往赵叔用的那招……像了个七八分!贼溜!又快又刁钻!”他差点喊出来,又赶紧捂住嘴。
吴之序微微点了点头,看似肯定了阿龟的判断。但就在他颌首的刹那,眼中那最后一丝玩味也消失殆尽,瞬间被一种冷酷刺骨的森然取代。如同潜伏的猎豹发现了致命的危机。他猛地转头盯向场中那个正挣扎着爬起来的谷多成,周身气息骤然变得冰冷。
只见谷多成佝偻着身子,缓缓从地上站起。他脸上糊满鼻血,衣衫沾满尘土,显得狼狈不堪,嘴角却牵起一个极其诡异的痴笑:“呵……呵呵呵呵……好,好,好啊……你们……你们都看不起我……是吧?都觉得我是个……废物?!”
卢禀初总算停下了整理罩甲的闲工夫,掸了掸手,用一种近乎怜悯的语气说道:“是你自己……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太把自己当回事?”
谷多成的痴笑扭曲得更加狰狞,眼中猩红一片,如同滴血,“你懂什么?你懂什么,卢禀初?你知不知道多少人盼着你去死!!”
话音未落,他猛然挺直腰背!周身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轻微爆响。一股极其邪异阴冷的气息骤然从他体内爆发。肉眼可见的丝丝缕缕暗紫色气劲如同活物般钻出他的毛孔,疯狂地向其双臂汇聚。整个临时“武场”的空气仿佛都瞬间变得粘稠而沉重!
蓦然,谷多成身上如同燃起了一层虚幻却暴戾的紫黑色火焰。那火焰无声咆哮着,裹挟着他,如同从九幽深处扑出的地狱饿虎。
他手中亮银枪化作了狂蛇乱舞,枪锋划破空气竟带起一片模糊的风灯残影,诡异刁钻,毫无章法却又危险至极!疯狂的恨意驱动下,他将所有的力量、乃至生命都燃烧在每一次刺击中。每一枪都带着同归于尽般的决绝。
卢禀初脸上的轻松瞬间凝固!面对这骤然爆发的、完全以命搏命的凶戾打法,他终于感到了压力。身形疾闪,步法虽快绝精妙,每一次闪避却都显得惊险万分。一袭轻甲被凌厉的枪风擦过数次,险象环生。
之前轻松的嬉笑,被场中突如其来的死斗气息彻底冲散,整个羽觞台鸦雀无声。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刚才还在笑闹的看客们,此刻连呼吸都小心翼翼,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锁定着那个在紫色厉影中辗转腾挪的身影,惊疑不定!
“师傅!他……他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阿龟也被这变故吓傻了,下意识地抓紧了吴之序的衣角,声音都变了调。
“镇阳使的招牌杀招……燃魂焚命……”
吴之序一字一顿,如同从齿缝中挤出,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刻骨的寒意和愤怒!他搭在栏杆上的那只手,指节已因过度用力而捏得泛白,眼神锐利如刀。
“是‘堕冥神’!”
那股浓烈到几乎形成实质的杀气,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吴之序身上弥漫开来,让阿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脊背瞬间冰凉!
“镇……镇阳使?!”阿龟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他……他们怎敢!在王府!众目睽睽之下用杀招?!王府……王府不出来阻拦吗?!”他急切地看向台下维持秩序的金甲武士和那些端坐高处的主家,却见他们都似反应不及,愕然呆立。
“记着!”
吴之序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命令,“等下为师若出手……你立刻!立刻贴上我给你的那张‘巽风符’,头也不回地跑!能跑多远跑多远!不许迟疑!”
“卢禀初——!!”谷多成疯狂的嘶吼在场中炸响,透支生命的枪招越来越猛,如同狂风暴雨,“你不是很能吗?啊?!只会像只丧家之犬!狼狈逃窜?!废物!躲啊!再给本少爷躲一个看看!”
吴之序怒哼一声,单掌重重按在身前的精木栏杆上!一股无形的、带着细微银色电纹的气浪以他为圆心骤然扩散开来!如同水波,又似涟漪,悄无声息却又迅疾无比地扫过整个包厢,穿透墙壁,蔓延向羽觞台广阔的四面八方!
“师傅?!您这是?”阿龟感受到那令人心悸的力量波动,惊疑不定。
吴之序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羽觞台各个不起眼的角落、幽暗的廊柱后面、甚至远处阁楼的阴影,声音冰冷如铁:“哼!果然……‘老鼠’都出洞了!难怪……难怪今日你赵叔那般急切阻我!小小槿鄢……今夜竟潜藏了如此多的‘过江之鲫’!”他的掌心下,那坚实的栏杆寸寸龟裂!
“嗖——呜——!!!”
一声凄厉到变形的破空锐啸撕裂沉寂!
只见场中一道银光如同失控的流星激射而出!竟是卢禀初手中的红缨短枪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击飞,旋转着,带着刺耳的尖鸣,越过人群头顶。
“哆!”的一声闷响,深深钉进了吴之序下方一根高大廊柱的雕花木框上。尾缨兀自急剧颤抖,嗡嗡作响。
整个羽觞台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场中。
只见卢禀初大口喘着粗气,脸色微微发白,汗珠从鬓角滑落。他强撑着身子,摆出一个防御的架子,努力维持站姿,但细微的颤抖还是出卖了他此刻的气力虚浮。
然而,他脸上却依旧努力挂起那副毫不在意的懒散笑容,只见谷多成怒吼着向卢禀初刺来,卢禀初脚踏罡步一擒一拿,顺势夺过谷多成的枪杆,一腿将其踢退数步,一个箭步冲至其身前,寒冷的枪尖直指谷多成的眉心。
片刻后卢禀初随手将枪杆像丢废柴般往地上一扔,转身便朝着场外走去。步履间,分明带着竭力掩饰的踉跄。
“镇阳诀?”吴之序一下愣住了,刚刚要抬起的手却抓紧破碎的栏杆。
“镇阳诀?”小孩重复了一遍,“可是我没见到他外显元机啊?”
谷多成呆若木鸡地跪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魂魄,浑身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着。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又望向卢禀初决绝离去的背影,一股极度的屈辱、愤怒和……难以置信瞬间吞噬了他。他用尽全身力气,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杀我?!”他明白,刚才那一瞬的交错,对方若补上一击,自己已是黄泉路客。
阿龟看着这峰回路转的场面,心跳如鼓。他刚想起师傅在茅屋前的警告
“阿龟,如果有一天,师傅让你跑,你要马上走……不然我便不认你这个徒弟”和方才的“巽风符”命令,巨大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他下意识地想抓住师傅追问——
却被吴之序那异常凝重、如同宣读遗命般的声音硬生生打断:
“阿龟,下面……这些名号,拿你的命给为师记牢了!”
吴之序目光死死锁着场中那个孤独而倔强的背影,一字一句,声沉似铁,带着诀别的意味:
“‘贪狼’夜巡,‘巨门’凉风,‘禄存’乌辰,‘武曲’镇阳,‘青莲’奇归……”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中仿佛带着硝烟和血腥的味道:
“……今夜之后……怕是又要掀起血雨腥风。”
“快!就是现在!他已经油尽灯枯了!!”
谷多成脑中,如同鬼魅般的声音疯狂回荡。那声音充满了蛊惑与急迫。
“捡起枪!对着他后心!掷过去!只需一击!只需一击便能洗刷你所有的耻辱!让他跪在你面前忏悔!快啊!机不可失!!”
那魔音如跗骨之蛆,一遍遍冲击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屈辱、怨恨、对胜利的无限渴望瞬间扭曲吞噬了理智。望着卢禀初那毫不设防、仿佛随时都会倒下的背影,谷多成的眼中骤然燃起疯狂的火焰。他猛地抓起掉落在脚边的亮银枪,双手合握,腰部扭转带动全身力量爆发——
“去死吧——!!!”
掷出短枪,寒芒一点。挟着谷多成积郁的满腔怨毒和玉石俱焚的狂吼,撕裂空气,直噬卢禀初的后心。速度之快,力道之猛,显然已将仅存的力量全部榨干。
场中惊呼一片!几乎无人能阻。
吴之序搭在栏杆上的枯手瞬间抬起指风凌厉欲发,周身甚至带起了细微的尖锐气啸。
然而——
“砰——!!!”
一声远比旋音箱更加爆裂、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突兀至极地在羽觞台某处炸响!那声音,清晰、暴烈、带着硫磺的气息!
“砰啷——!”
半空中那柄疾飞的银枪,仿佛被无形的神祇之锤凭空击中。硬生生从中断为两截,前半截打着旋儿凄惨地斜飞开去,“哐当”落在地上弹跳不止;后半截无力地跌落尘埃。
“嘶——!”
全场倒吸冷气的嘶声连成一片。
所有人惊然回首。
只见远处阁楼高处,某间临着露台的包厢外,淡淡的青灰色硝烟正袅袅逸散开来,尚未完全褪去的火星在暗夜中一闪而没。一道颀长窈窕的身影立于雕栏之后,手中端着一杆长身、细口、还在微微冒着清烟的鸟铳,枪口指天。
朦胧的灯火映照下,少女面容大半隐在阴影中,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寒星破雾。未裹紧的额前几缕柔细发丝,被铳口喷发的劲风吹起,在微凉的夜风中幽幽飘散,凭添几分惊心动魄的利落英姿。
硝烟之后,一位身着深紫色云纹素面直裰的老者,拄着一根紫金竹镶金拐杖,步伐沉稳,徐徐踱步上前。他身形干瘦得如同深秋经霜的老松,花白的胡须稀疏可见,头戴一顶古意盎然的四方平定巾。
明明看似弱不禁风,每一步踏在青石砖上,却都仿佛有千钧之重,足以碾碎场中所有的躁动与杀机。
老者目光平和却极具穿透力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场中呆若木鸡的谷多成身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遍羽觞台每一个角落:
“拾遗之会,文光武德。若趁人之危,暗施毒手……岂非连君子面皮亦不屑顾了?”
“吕老先生?!”
刚刚因生死一线而心神剧震的卢禀初猛地转身,看到老者那一刻,他眼中那份强装的玩世不恭终于彻底敛去,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敬重。
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甲,对着老者所在的方向,深深一揖到地,声音带着真挚的敬意:
“多谢……吕先生出手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