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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没有羊眼汤 第九十章 妖言惑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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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肖雨平 分类:玄幻 更新时间:2025-08-23 15:39:09 来源:源1

第九十章妖言惑众(第1/2页)

第三天,破晓的微光艰难地刺透铅灰色的厚重云层,却驱不散笼罩在杭州府城上空的阴霾。这阴霾,并非城外灾区那浓得化不开的、混合着尸臭与淤泥的污浊水汽,而是一种无形无质,却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恐慌与猜忌。它像一层粘稠冰冷的胶质,渗透进每一条街巷,附着在每一个行人的眉梢眼底。

钱塘江的怒涛声,经过一夜的肆虐,似乎低沉了些许,但那沉闷的、永不停歇的轰鸣,如同巨兽受伤后的喘息,依旧透过高高的城墙,顽固地钻进城内每一个角落,提醒着人们灾难并未远去,只是换了一种更阴险的方式潜伏下来。

城门洞开,却非迎客。丈许高的包铁城门只拉开一条仅容两人并行的缝隙,森严的守卫比往日多了数倍。兵丁们个个神情紧绷,脸上蒙着厚厚的、浸透了刺鼻药汁的粗布巾子,只露出一双双布满血丝、充满警惕的眼睛。那药汁是艾草、苍术、雄黄混合熬煮的,气味辛辣浓烈,试图以此隔绝那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的“瘟神”。长矛斜指,刀光雪亮,每一个试图进城的人,无论是挑担的货郎、逃难的流民,还是归家的乡绅,都要经受比往日严格十倍的盘查。

“哪里人?”

“入城何事?”

“可有发热?可有呕吐腹泻?”

“摘下布巾!抬头!”

冰冷生硬的喝问声此起彼伏。兵丁粗糙的手掌会毫不客气地按在入城者的额头上试探温度,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对方的面色、眼神,稍有异常或回答迟疑,立刻会被粗暴地推开,甚至用矛杆驱赶至一旁设立的简陋草棚下“观察”。几个面黄肌瘦、咳嗽不止的流民被强行隔离在草棚里,绝望地拍打着木栅栏,引来兵丁更严厉的呵斥。空气中弥漫着药水味、汗味、恐惧的酸味,以及一种被压抑的、随时可能爆发的戾气。

城内景象,更是触目惊心。昔日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繁华街市,此刻行人稀疏,步履匆匆。每个人脸上都罩着或厚或薄的布巾,眼神躲闪游离,彼此之间保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尽可能远的距离。商铺大多门扉紧闭,开着的也是门可罗雀。只有一种地方例外——药铺。

“济世堂”巨大的金字招牌下,此刻已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长龙从铺门蜿蜒而出,沿着街角一直排到了几十丈外的巷口。男女老少,衣着各异,脸上统一的只有焦灼与绝望。咳嗽声、孩童的啼哭声、病人痛苦的呻.吟声、还有因排队推搡而起的争吵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海洋。

“别挤!都别挤!按顺序来!”药铺的几个伙计嗓子早已嘶哑,满头大汗地在柜台后应付着如潮的询问和伸过来的手臂、铜钱、碎银。柜台后原本琳琅满目的药柜,此刻许多小抽屉已被彻底抽空,歪斜地敞开着,露出里面空荡荡的底板。

“藿香!佩兰!有吗?多少钱我都给!”一个衣着还算体面,但眼圈深陷的商人模样男子拍着柜台,声音带着哭腔。

“苍术!雄黄粉!我家老娘快不行了,求求您了!”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扒着柜台边缘,苦苦哀求。

“金银花!连翘!板蓝根!还有没有?!”更多的人在呼喊。

“没了!真的没了!”一个年长的伙计几乎是在嘶吼,他用力拍打着空荡荡的柜台,“藿香、佩兰、苍术、雄黄!但凡能祛瘟避秽的药,昨天就被抢光了!掌柜的天不亮就亲自带人去仁和、余杭的分号,还有相熟的药农家调货去了!现在铺子里连甘草都快没了!大家请回吧!等掌柜回来,有药了,我们一定平价发卖!”

“等?等得了吗?人都要死了怎么等!”绝望的呼喊在人群中炸开。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怀里的孩子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闭着眼发出微弱的呜咽。妇人看着空空的药柜,又看看怀里的孩子,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她扑通一声跪倒在泥泞的地上,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没了药,我的孩儿可怎么办啊!难道就看着他活活烧死吗?!老天爷啊——!”

这绝望的哭嚎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人群中积压的恐惧与怨愤。长久的等待、亲人的病痛、对死亡的恐惧、对未来的茫然,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还能怎么办?等死呗!”一个尖利刺耳、带着浓浓恶意和幸灾乐祸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如同毒蛇吐信。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人群边缘,一个尖嘴猴腮、颧骨高耸的三角眼汉子抱着胳膊,斜倚在一根拴马桩上,脸上挂着一种令人极其不舒服的冷笑。他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嘈杂:“我早就说了,这病啊,根本就不是药石能医的!你们抢再多的药,熬干了锅底,也救不回命!”

人群瞬间安静了几分,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带着惊疑、恐惧和一丝被说中心事的茫然。

三角眼汉子很满意这效果,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蛊惑性的神秘感:“你们想想,那大水来得怪不怪?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龙王庙年久失修、香火都断了的时候来!水里那比船还大的黑影,多少人都看见了?那是啥?那是‘猪婆龙’老爷!是钱塘江真正的龙王爷跟江.猪娘娘生下的龙子!是咱们杭州府的守护神!”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恐的脸,继续煽风点火:“可咱们这些年,干了啥?祭祀马虎,香火不旺!去年大旱,还差点断了给‘猪婆龙’老爷献祭的童男童女!这是大不敬!是亵渎!水退了,瘟神留下了!这不是天灾,这是‘猪婆龙’老爷降下的天罚!是索命来了!要收走那些不敬神的、命数该绝的人!”

“童男童女……”这四个字如同魔咒,瞬间在人群中掀起一片恐慌的涟漪。许多人脸色煞白,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浑浊的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恐惧,似乎勾起了某种尘封的、血淋淋的恐怖记忆。

“对!肯定是祭祀断了!惹怒了‘猪婆龙’老爷!”三角眼汉子旁边,一个獐头鼠目的同伙立刻帮腔,声音尖细,“我有个远房表叔在宁波府衙当差,他说那边闹得更凶!一天就死好几百!为啥?就是因为去年他们那边偷偷省了祭品!现在报应来了!瘟神专找那些没诚心供奉‘猪婆龙’老爷的人家下手!”

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在“济世堂”门前迅速蔓延、发酵。绝望的情绪被引向了另一个极端——对神秘力量的盲目恐惧和寻找替罪羊的原始冲动。人群中开始骚动,议论声嗡嗡作响:

“怪不得…怪不得我家隔壁老王头,平日里最不信邪,昨天第一个就倒了…”

“我…我好像也听祖奶奶说过,前朝时候就闹过‘猪婆龙’索命…也是大水之后大疫…”

“完了…这瘟神,怕是挡不住了…命该如此啊…”

“都是那些外乡人!肯定是他们把晦气带来的!”

“还有那些没淹死的畜生!它们从脏水里爬出来,身上都带着疫鬼!”

……

猜忌和怨恨的目光开始在人群中扫视。几个穿着明显不是本地样式、缩在角落里的流民,被几道凶狠的目光盯上。抱着病孩的妇人依旧在哭泣,但那哭声在越来越响的“猪婆龙索命”的议论声中,显得那么微弱而无力。人性的堤坝,在死亡的威胁和妖言的蛊惑下,正寸寸崩塌。

就在这混乱与绝望即将转化为暴力之际——

“阿弥陀佛!”

一声平和、沉静,却又蕴含着不可思议力量的佛号,如同暮鼓晨钟,骤然在喧嚣的街口响起。这声音不高昂,不激烈,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宏大与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仿佛一股清泉瞬间涤荡了心头的狂躁与污浊。

所有人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一条通道。两个身影并肩走来。

左边是一位身材高大的僧人。土黄色的僧衣洗得发白,多处打着补丁,外罩一件同样破旧褪色的袈裟,脚下草鞋沾满泥浆。他面容刚毅,如同久经风霜打磨的岩石,黝黑的肤色更添几分沧桑。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明亮如寒夜星辰,深邃如古潭静水,里面盛满了悲悯众生的慈悲,以及一种百折不挠的坚韧。他手中托着一物,非是常见的钵盂佛珠,而是一尊尺许高、非金非石、通体暗沉、表面隐有繁复雷纹流转的降魔金刚杵!杵尖虽未显露锋芒,却自有一股驱邪破秽、刚猛无俦的威严气息隐隐透出,周遭那粘稠的恐慌气氛仿佛被这气息硬生生推开了一块。

右边是一位青年道人。一袭靛蓝细布道袍,在这污浊混乱的环境中竟纤尘不染,步履从容,仿佛踏的不是泥泞的街道,而是云端。他身形挺拔如孤峰青松,面容清俊,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眼神却清澈而坚定,如同能洞穿一切迷雾。背后负着一柄古朴的青灰色连鞘长剑,剑格处镶嵌的七色宝石,在阴沉的天光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微光。他周身散发着一股清冷而沉凝的气息,与僧人那悲悯厚重的佛光交相辉映,竟形成一种奇异的和谐气场,将周遭的污秽与混乱隔绝在外。

正是自城外灾区匆匆赶来的慧觉禅师与赵清真!

两人的气质迥异,却同样卓尔不群,瞬间震慑住了混乱的场面。喧嚣声、哭喊声、煽动性的妖言,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齐齐消失。无数道目光汇聚在他们身上,有敬畏,有茫然,有怀疑,更多的是一种微弱的希冀。

慧觉禅师步履沉稳,走到人群前方,目光温和而坚定地扫过一张张惊恐绝望的脸庞,最后落在那个抱着病孩、跪地哭泣的妇人身上,眼中悲悯之色更浓。他再次开口,声音洪亮如狮吼,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诸位施主,稍安勿躁!疫病虽凶,非无药可医!更非什么天罚索命!贫僧慧觉,自天童寺而来,与这位赵清真道长,正为此事奔波,欲炼制克制瘟毒之药,解救众生苦厄!”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人群边缘脸色微变的三角眼汉子及其同伙,声音陡然转厉,隐含佛门怒目金刚之威:“人心惶惶之际,妖言惑众,散播恐惧,煽动仇恨,此乃助纣为虐,其行可鄙!其心当诛!自乱阵脚,相互猜忌,只会让真正的疫鬼趁虚而入,戕害更多性命!”

这蕴含了佛门狮子吼真言的话语,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敲击在众人心头。那三角眼汉子被慧觉如电的目光一扫,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当头罩下,心脏狂跳,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拉着同伙悄悄往人群后面退去。而那些被煽动起恐惧和怨恨的民众,如同被当头棒喝,眼中的疯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羞愧、茫然和更深的恐惧。

“药材虽缺,但人心不可失!”慧觉禅师声音转回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当务之急,是齐心协力,共度难关!贫僧与道长在此立誓,必竭尽所能,寻得良药,驱散疫魔!望诸位施主稳住心神,莫要听信流言,更不可彼此伤害!”

赵清真上前一步,与慧觉并肩而立。他并未言语,只是目光沉静地扫过人群。归尘剑虽在鞘中,剑格处“天枢贪狼”(阳金)白金宝石却微微一亮,一股锋锐无匹、洞彻人心的精神威压无声散开。这股威压并非攻击,而是如同清冷的月光,瞬间驱散了笼罩在众人心头的狂躁阴霾,让混乱的思绪为之一清。

他转向济世堂那位满头大汗的掌柜,声音清越平和,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掌柜的,烦劳借贵宝地丹房一用。并请贵铺尽力筹集几味药材:金银花、连翘、大青叶、板蓝根、生甘草、贯众、虎杖……不拘年份,不拘品相,有多少要多少。另需大量新鲜洁净的井水或泉水,越快越好。”

掌柜的如梦初醒,看着这两位气度不凡的出家人,尤其是他们身上那股迥异于凡俗的沉凝气场,绝望的心中瞬间燃起希望的火苗。他连忙挤出人群,对着赵清真和慧觉深深作揖,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是!是!道长!大师!小人……小人这就去办!铺中存药确实无几,但小人立刻发动所有伙计,去其他分号、相熟药农家中搜罗!就算跑断腿,掘地三尺,也一定尽快凑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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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随即又面露难色,声音低了下来:“只是……只是这新鲜洁净的水……唉!道长有所不知,城中原本几口出名的甜水井,自大水之后,打上来的水就都带着一股子……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土腥怪味!大家都不敢多喝,只敢取来烧开了勉强饮用。城外……城外更是一片泽国,那水……”掌柜的没再说下去,只是无奈地摇头。

水中带怪味?

赵清真心中一凛。他悄然阖上双目,神念如同无形的水波,瞬间向脚下的大地深处蔓延开去。神念穿透夯实的土层、砖石地基,深入地底水脉网络。果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污秽气息,如同潜伏在血管中的毒液,混杂在原本清澈的地下水流之中!那气息阴冷、腥臊、带着**的意味,正是昨日在城外灾区感受到的、混合了蛟蛇妖毒与腐尸疫气的污秽瘟毒!虽然浓度远不及城外被洪水直接浸泡的区域,但这股毒源竟已无声无息地渗透污染了杭州城赖以生存的部分地下水脉!这无疑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意味着疫病传播的源头就在脚下,也大大增加了炼制解药的难度——没有洁净的水源,一切皆是空谈!

“水的问题,贫道来解决。”赵清真睁开眼,眸中寒光一闪而逝,语气斩钉截铁。他目光转向慧觉禅师,“大师,事不宜迟。清源方能正本。请随贫道前往水源地探查。”

两人心意相通,无需多言,转身便要离开这片混乱的中心,前往城中水井密集之处。

就在此时——

“滚开!你这丑鬼!离我远点!”

“有鬼!有疫鬼跟着你!快回家!别去城西!”

“胡说八道!疯子!放开我!滚啊!”

一连串压抑的争执声和一个女子惊恐的尖叫,突然从“济世堂”旁边一条狭窄阴暗、堆满杂物的巷口传来,瞬间打破了刚刚因慧觉与赵清真出现而稍显平静的气氛。

人群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只见巷口处,一个年轻女子正花容失色,拼命地想甩开一个死死拉住她衣袖的男子。那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穿着细布碎花裙,面容清秀,此刻却吓得脸色惨白,眼中含泪。而拉扯她的男子,则显得异常突兀。

他身材矮小,大概只到女子肩膀,年纪约莫二十出头,但面容却……极其丑陋。五官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用力揉搓过,挤在一起,额头狭窄,颧骨高耸,鼻子扁平,嘴唇歪斜。皮肤粗糙黝黑,布满了坑洼和疤痕。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如同枯黄的杂草,胡乱支棱着。身上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看不出原色的破旧短褂和裤子,沾满了污泥和不明污渍。他正是杭州府城内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狗子”——一个生于阴年阴月阴日(七月十五鬼节)、传说生下来就克死爹娘、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脏东西”的丑男、灾星。

“狗子!你又在发什么疯!”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的壮汉看不过去,怒喝一声,几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推!狗子那瘦小的身躯如何经得起这一推?顿时踉跄着倒退几步,“噗通”一声重重跌坐在泥水里,溅起一片污浊。

然而,即便摔倒,狗子那双与丑陋面容截然不同的眼睛,却异常明亮清澈,此刻正死死盯着那惊魂未定的女子,焦急地挥舞着手臂,声音沙哑却清晰地喊道:“真的有鬼!我没骗你!黑气!好浓好臭的黑气绕着她!她要死了!她肯定去了城西那口井打过水,染上那井里的死气了!快回家!用艾草狠狠熏!千万别再出来!别去人多的地方!”

女子被他这番话说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似乎真的感觉到一阵莫名的眩晕和微微发烫,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啊——!”她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尖叫,仿佛真的被恶鬼缠身,猛地甩开并不存在的束缚,捂着脸,跌跌撞撞地冲开人群,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人群一片哗然。众人看着跌坐在泥水里、形貌猥琐丑陋的狗子,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又是这个扫把星!整天神神叨叨!”

“看见没?把人家小娘子吓成什么样了?真是晦气!”

“他说黑气……疫鬼的黑气?难道真能看见?”

“呸!鬼才信!一个丑八怪疯子的话!准是又想骗钱骗吃的!”

“不过……城西那口井,水味是怪得很……”

鄙夷、厌恶、恐惧、还有一丝将信将疑的复杂情绪在人群中弥漫。那壮汉更是怒气冲冲,指着狗子骂道:“狗东西!少在这里妖言惑众,危言耸听!什么疫鬼黑气!我看你就是个瘟神!再敢胡说八道,吓唬良家妇女,老子打断你的狗腿!”

狗子坐在冰冷的泥水里,听着四周的谩骂和嘲笑,看着女子逃走的背影,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委屈和一种不被理解的深深绝望。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最终只是颓然地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真的……真的有……又浓又臭,像……像烂泥塘里泡烂的死鱼……为什么……为什么都不信我……”

赵清真与慧觉禅师的目光,几乎同时落在了狗子身上。慧觉禅师眼中是深切的悲悯,低诵佛号:“阿弥陀佛。此子身具异禀,能见常人所不能见之阴秽病气,本是天赐之能,可救人于病厄未显之时。却因容貌丑陋,身世凄苦,反招致世人厌弃误解,视为疯癫妖妄,可叹,可叹。”

赵清真则更为直接。他的神念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瞬间扫过狗子全身。此子体内空空荡荡,并无半分灵力或佛力波动,是彻彻底底的凡俗之躯。然而,在其眉心祖窍深处,赵清真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活跃的精神异动!那并非修炼所得,而是天生异禀——一道贯通阴阳两界的细微缝隙!这便是传说中的“阴阳眼”!

狗子所言“黑气”,绝非虚妄的疯话!他是真的“看”到了缠绕在那女子身上的病气死意!那女子恐怕确实接触了被严重污染的水源(城西井水),瘟毒已然侵入肌理,只是症状尚未完全爆发。狗子是在预警!然而,在恐慌蔓延、人心惶惶的时刻,这种预警因其骇人的内容和出自“丑鬼”之口,反而成了加剧混乱的“妖言”。

赵清真心中一动。此人此能,若善加引导,或能在辨别病源、隔离病患、防止疫情进一步扩散上起到意想不到的关键作用!他迈步上前,在所有人惊诧、不解甚至带着一丝鄙夷的目光中,径直走向跌坐在泥泞中的狗子。

他在狗子面前停下,微微俯身,向这个被所有人唾弃的“丑鬼”伸出了手。他的动作自然而平静,没有丝毫的嫌弃或居高临下,仿佛只是扶起一个不慎跌倒的普通人。

“你叫狗子?”赵清真的声音温和而清晰,如同山涧清泉,涤荡了狗子耳边的污言秽语,“你说那女子身上有疫鬼黑气?围绕着她?”

泥水中的狗子猛地抬起头,沾着污泥的脸上满是惊愕和难以置信。他从未被如此人物正视过,更别说如此温和地问话。那双清澈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赵清真伸出的、干净修长的手,又看看对方平静而认真的眼神,一时间竟手足无措,呆住了。好半晌,他才像受惊的兔子般,迟疑地点了点头,声音因紧张而更加沙哑:“是……是道长……我,我看得见……那黑气,又浓又臭,像……像烂泥塘里的死鱼……缠在她脖子上,往她口鼻里钻……”

“城中水井,何处黑气最浓?何处水源尚算洁净?”赵清真直接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目光紧紧锁住狗子那双能洞悉阴阳的眼睛。

狗子被问得一愣,随即努力地回想起来。他皱紧眉头,似乎在脑海中“观看”着常人无法感知的景象。片刻后,他抬起脏兮兮的手,毫不犹豫地指向城东方向:“东门!东门城墙根下那口最大的甜水井……完了!黑气!浓得像墨汁!从井口往外冒!还有……还有像烂肉丝一样的东西在水里飘!不能喝!喝了准得那要命的病!”

他又指向城北:“北边……北边靠近城墙根下,有条死胡同,里面有口老井,荒了好些年了,平时没啥人用……那井里的黑气……少一些,像……像搅浑的泥汤水……但……但也不干净!”

最后,他的手指犹豫了一下,指向城市中心、官衙林立的方位,脸上露出一丝混杂着困惑和恐惧的神色:“还有……还有知府衙门!后花园里,有口井!那井水……怪得很!水是清的!一点黑气都没有!真的!干干净净的!但是……但是那井旁边,有……有东西守着!”

“东西?什么东西?”赵清真追问,慧觉禅师也凝神细听。

狗子咽了口唾沫,似乎在努力描绘那可怕的景象:“白乎乎的……像……像一只被拔光了毛、放干了血的大公鸡!光秃秃的,皮是惨白色的,皱巴巴的……可……可它长了个脑袋!不是鸡头!是……是个老太婆的脑袋!干瘪瘪的,头发稀稀拉拉,眼睛闭着,嘴巴却咧着在笑……好吓人!它就趴在井台旁边的芭蕉叶子底下,一动不动,可我感觉它……很凶!它在守着那口井!”

白乎乎像没毛的大公鸡?老太婆的脑袋?趴在井边芭蕉叶下?守护净水?

赵清真与慧觉禅师眼神骤然一凝!两人脑海中同时闪过《白泽图》中的记载:鸡老成魅,赤身白头,夜呼妇人名!此乃淫.邪精怪——“白头乌鸡魅”!此物性喜阴湿,常于夜半时分模仿女子声音呼唤其名,应声者必被其吸食.精气髓血而亡!此等邪魅,竟然盘踞在知府衙门的净水井旁?这绝非偶然!它在守护什么?还是在图谋什么?那口净井与这邪魅之间,必有蹊跷!

“多谢相告。此讯至关重要。”赵清真对狗子郑重地点点头,肯定了其话语的价值。他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好的、用朱砂绘着简单却蕴含清净安神之力的净心符箓的黄纸,递到狗子手中,“此符贴身收好,可护你心神,免受阴邪之气过度侵扰,反伤自身。”

狗子看着手中这张散发着淡淡暖意和清香的黄纸符,又看看赵清真平静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眼神,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水光。他从未被人如此郑重对待过,更别说收到礼物。他用颤抖的、沾满污泥的双手,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将符纸小心翼翼地、紧紧地攥在手心,贴在了自己破旧衣服的内衬胸口处。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流和安心感,从符纸接触的地方蔓延开来。

赵清真不再耽搁,对慧觉禅师道:“大师,城北老井黑气稍弱,或可取水暂解燃眉之急,供配药洗涤之用。至于那知府衙门的‘白头乌鸡魅’与其守护的净水……”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恐怕还需你我走上一遭,探个究竟。此魅盘踞净源,绝非善类,更可能关乎此次疫病与水脉污染的根源线索。”

慧觉禅师单手立掌,低诵佛号,另一只手中的降魔金刚杵上,细密的雷纹隐隐流转,发出低沉的嗡鸣,一股刚猛无俦的破邪之意蓄势待发:“阿弥陀佛!邪魅盘踞,惑乱净源,更可能戕害生灵,贫僧义不容辞!当与道长共除此患!”

两人不再多言,身形一转,便朝着狗子所指的城北方向,快步而去。留下身后“济世堂”门前,一群神色复杂、议论纷纷的民众,以及泥水中紧紧攥着符纸、望着赵清真背影、眼中第一次燃起微弱光芒的狗子。

赵清真心中念头飞转,将这几日纷乱的线索快速串联:肆虐的蛟蛇、污染的水脉、爆发的瘟疫、蛊惑人心的“猪婆龙”童祭妖言、能见阴阳病气的狗子、盘踞知府净井的邪魅……这些看似独立的事件,如同散落在水面的珠子,正被一条无形的线——那深藏地底、可能已然松动、蕴含着狂暴水行妖力的“猪婆龙”妖丹——隐隐串联起来。这场席卷杭州的灾难,其根源与真相,恐怕远比一条走蛟化龙要深邃和凶险得多!而狗子那双能见阴阳的眼睛,或许正是拨开这重重迷雾的关键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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