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城一战落幕,仙门众修士大获全胜。
残存的妖物或死或逃,这座被血煞浸染的城池终于重见天日。
然城中怨气冲天,无数亡魂哀嚎不散,若不及时超度,恐生变故,更会污秽此地灵机,遗祸千年。
...
风卷残云,星月俱隐。那扇由白骨堆砌而成的巨门在地底深处缓缓开启,每一块骨骼都刻着远古符文,似人非人,似兽非兽,仿佛汇聚了千百年来所有失踪者的遗骸。门后之人立于幽冥之间,身形如烟似雾,唯有一双金色竖瞳穿透黑暗,直刺三人魂魄。
“你们终于来了。”那声音低沉而悠远,不似出自喉咙,反倒像是从天地脉络中自然流淌而出,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
姜闻眉心微跳,通天碑在他体内共鸣震颤,如同警钟长鸣。他缓缓抬手,指尖血珠未干,已在身前画出三道连环封印??**香火为引,愿力为基,人心为锁**。这是他闭关一年所悟的“三誓阵”,以万民信念凝成屏障,专克邪祟外魔。
白镜剑锋轻颤,妖气化作青莲环绕周身,每一瓣花瓣皆映出她千年修行的记忆:南疆雨夜初遇雨师时的惊鸿一瞥,太庙前抱着姐姐不肯放手的绝望,还有那一夜她独自冲入黑莲核心,以本命精血点燃识海灯芯的决绝。
她咬牙低语:“这一次,我不再逃。”
雨师双手结印,掌心浮现出一枚晶莹剔透的水珠,那是她神格复苏后的第一滴真泪,蕴含着百年风霜与万千百姓祈愿。她将水珠轻轻推出,瞬间化作漫天细雨洒落行宫四周。每一滴雨落地,便生出一道微光结界,层层叠叠,织成一张守护之网。
“归墟回响”仍在耳边回荡,那些呢喃声越来越清晰,竟开始模仿活人的声音:
“师父……救我……”
“娘亲,我好冷啊……”
“姜闻,你辜负了我!”
是死去之人的呼唤,是迷失灵魂的哀嚎,更是心魔入侵的前兆。
“别听!”姜闻厉喝,“那是‘记忆蚀’,它在抽取我们最痛的过往,用来瓦解意志!守住本心,香火不灭,则神志不堕!”
话音未落,地面再度裂开,数十具身穿道袍的尸体自地穴中爬出,面容竟与各地行宫主持一般无二!他们眼中皆有莲花纹路,嘴角咧开至耳根,动作整齐划一,如同提线木偶般向三人逼近。
“这是……香火反噬?”雨师瞳孔骤缩。
姜闻脸色铁青:“不止。它们曾是传播正道的道士,心中信仰纯粹。正因如此,一旦被污染,其怨念与执念便会成为最锋利的刀,反过来斩断香火根源。”
白镜冷笑一声,剑光如电:“那就让我替你们解脱。”
她纵身跃起,剑意撕裂长空,一道青虹贯日而下,将最先靠近的五具尸首尽数斩碎。可断肢落地后并未停止蠕动,反而迅速融合,化作一头半人半蛇的怪物,口吐黑焰,扑向她的面门!
白镜侧身避让,肩头却被擦中,顿时皮肉焦黑,妖力运转滞涩。她闷哼一声,强行催动元婴之力,剑势陡然暴涨,终将那怪物劈成两半。然而空气中弥漫的腥臭越来越浓,更多尸骸从裂缝中涌出,甚至夹杂着一些早已消亡的异族残灵??羽人、鳞族、石傀……全是历史上曾信奉正神而后湮灭的存在。
“它不只是在攻击我们。”雨师忽然明白,“它在重组一段被抹去的历史。”
姜闻点头,目光冷峻:“没错。这些存在本不该现世,唯有当香火体系动摇到极致时,才会从‘遗忘之渊’中浮现。它是故意引我们来此,就是要让我们看见真相。”
“什么真相?”
“关于‘逆祀’真正的起点。”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陨神图》,将其悬于空中。画卷自动展开,十七位陨落神明的身影依次亮起,最终汇聚成一条螺旋轨迹,终点正是脚下这座行宫的地基之下。
“原来如此……”雨师喃喃,“第七座行宫,并非偶然断绝香火。它是整个逆祀仪式的关键节点??一个埋藏了数百年的祭坛枢纽。”
就在此时,画卷上的光芒突兀扭曲,十七位神明的影像同时转头,齐齐望向三人,口中发出无声呐喊。紧接着,一幅从未显现的画面浮现:**帝都地底深处,一座巨大的青铜祭台静静矗立,台上供奉着一尊无面神像,而台下跪伏着十二名披麻戴孝的巫祝,手中高举刻满咒文的骨片,正在诵读一段禁忌之语??**
>“以血换天命,以魂易道权。
>代神执轮回,万世永黄昏。”
画面戛然而止。
三人沉默良久。
“所以,当年那场血祭之夜,并未失败。”姜闻缓缓道,“只是被中途打断。真正的‘逆祀’仪式并未完成,而是转入地下,持续至今。黑莲教不过是表象,真正操纵一切的,是那些自诩能‘代天行事’的人类自己。”
白镜握紧长剑,声音发颤:“可若人类才是始作俑者……那我们守护的信仰,岂不是从一开始就被玷污了?”
“不一定。”雨师轻声道,“你看那些百姓点燃的香火,哪一炷是为了权力?哪一炷是为了永生?他们求的不过是一场及时雨,一次病愈,一家团圆。这才是真正的信仰??朴素、脆弱,却坚韧无比。”
她抬头看向那扇白骨巨门:“问题不在人间,而在有人利用这份纯粹,去喂养贪婪与野心。”
门内传来低笑,那身影终于迈步而出。
一步落下,天地失声。
他的形体依旧模糊,但轮廓已显??高冠博带,手持玉笏,俨然是上古典籍中记载的“天官”模样。可那双金色竖瞳却透露出非人的本质,宛如深渊凝视。
“不错,你们看得比我想象中更远。”他开口,声音竟分作三重回响:一为苍老,一为稚嫩,一为机械冰冷,“但看得到尽头,不代表能改变结局。”
姜闻冷问:“你究竟是谁?”
“我是观察者。”那人淡然道,“也是记录者。我的族群生于九幽之外,游走于诸界缝隙,只为见证文明如何在崩溃边缘挣扎。你们的世界,是我们最新的试验场。”
“试验?”白镜怒极反笑,“用百万性命做实验,你也配谈文明?”
“正因重视文明,才需极端测试。”对方毫不动怒,“告诉我,当神明堕落、信仰崩塌、亲人相残之时,人类是否会彻底放弃希望?还是会于灰烬中重新点燃那一炷香?你们的答案,让我感到……有趣。”
雨师冷冷盯着他:“那你现在得到了答案。我们没有屈服,也不会成为你的祭品。”
“哦?”那存在微微歪头,“可你们以为,只有你们在抵抗吗?”
话音刚落,地穴四周突然升起十三道黑影,个个身披残破道袍,气息晦涩难测。待其睁眼,赫然也是“姜闻”、“白镜”、“雨师”的面孔!
“这是……我们的倒影?”白镜心头剧震。
“不。”姜闻死死盯着对面那个与自己容貌相同的黑影,“这是‘可能性’的具象。他在展示如果我们选择绝望、背叛、吞噬彼此时的模样??另一个时间线中的我们。”
那“黑姜闻”咧嘴一笑,胸前铜钱漆黑如墨:“你说要筑墙挡住侵蚀?可墙从来都是困住自己的牢笼。唯有拥抱混乱,才能超脱规则。”
“黑白镜”则举起一柄染血长剑,剑身上缠绕着无数冤魂哀嚎:“姐姐早就该死了。我杀了她,吞了她的神格,才成了真正的主宰。”
“黑雨师”飘然上前,手中雨滴尽化毒瘴:“慈悲?怜悯?那不过是软弱者的遮羞布。真正的力量,来自于绝对的控制。”
三人并肩而立,眼中再无温情,只剩冷酷与疯狂。
现实中的白镜几乎站立不稳:“如果……如果我们真的走上那条路……”
“但我们没有。”姜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坚定,“因为我们选择了彼此信任。香火之所以不灭,正因为它是千万人心意的汇聚,而不是某一个人的独裁。”
雨师也上前一步,声音清越如钟:“你错了。你以为你在测试人类的极限,可你从未理解什么是‘人心’。它可以卑劣,也可以崇高;可以恐惧,也可以勇敢。而正是这种不确定,才是生命最珍贵的地方。”
她双手高举,万千雨滴骤然凝聚成一面镜子??**心鉴之镜**,传说中唯有真正无私之神才能召唤的神器。
镜中映照出的,不是眼前的战场,而是无数画面快速闪现:老妇点燃第一炷香的身影、孩童背诵《正神录》的童音、农夫跪拜雨师像时虔诚的眼神、巡夜卫队员彻夜巡逻的疲惫面容……
每一点微光,都是香火的种子。
“看到了吗?”雨师轻声道,“这就是我们的答案。”
那观察者第一次沉默。
片刻后,他轻轻鼓掌:“精彩。确实,我低估了你们的情感联结。但在宇宙尺度下,这样的温暖,终究只是昙花一现。”
他抬起手,金色竖瞳猛然扩张,整个地穴开始崩塌,白骨之门轰然合拢,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三人狠狠吸入其中。
最后一刻,姜闻咬破舌尖,以精血在虚空写下四个大字:
**信者不亡!**
刹那间,通天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十一座行宫同时震动,香火金河逆流冲天,化作一道横贯苍穹的光柱,直击地底深处!
光中,无数声音响起??
“求雨师娘娘保佑我家孩子平安。”
“愿太虚观长存,正道永昌。”
“哪怕只剩我一人,我也愿意点这一炷香。”
愿力汇聚,穿透时空,击碎了那层隔绝内外的屏障。
三人坠入一片虚无之境,四周漂浮着破碎的记忆碎片:有远古神战的残影,有历代王朝更迭的幻象,更有无数未曾记载的“逆祀”尝试??每一个世界,都在相似的命运中走向黄昏。
而在中央,悬浮着一块巨大的黑色莲胎,内部封存着一颗跳动的心脏??那正是最初被夺走的“天道之心”。
“原来如此……”姜闻终于彻悟,“它并非要毁灭我们,而是想替换这个世界的核心,让另一种秩序取而代之。而这颗心脏,就是钥匙。”
白镜看着那莲胎中隐约浮现的人脸,浑身发寒:“那是……未来的我?”
雨师闭上眼,泪水滑落:“不,那是任何一个可能堕落的我们。”
三人相视一眼,无需多言。
他们知道,真正的决战,此刻才刚开始。
姜闻盘膝而坐,取出通天碑残片置于头顶,开始引导香火愿力灌注己身;白镜割裂手腕,以妖族秘法献祭千年修为,唤醒南疆群山共鸣;雨师则散去神体,将自身化为一场贯穿天地的大雨,每一滴水中,都承载着一句百姓的祈祷。
三股力量交汇,在虚空中凝成一道前所未有的符???**共誓印**。
这不是某一位神明的神通,也不是某种古老的禁术,而是**人与神、妖与道、信与守共同缔结的契约**。
当符?成型,那黑色莲胎剧烈震颤,裂开一道缝隙。
观察者终于变色:“不可能!凡俗情感怎可撼动法则根基?!”
“因为你不懂。”姜闻睁开双眼,眸中已有星辰流转,“我们不是靠力量赢你,而是靠选择。”
他举起手掌,轻轻推向那道裂缝。
“我们选择相信,即使前路黑暗,仍有人愿点一盏灯。”
光,从裂缝中溢出。
起初微弱,继而炽烈,最终照亮整片虚无。
莲胎崩解,心脏停止跳动,观察者的身影开始溃散。
“这一局……你们赢了。”他的声音渐行渐远,“但游戏不会结束。我会回来,带着更多的世界,更多的试验……”
“那你尽管来。”白镜冷笑,“只要还有一人愿意点燃香火,我们就永远不会输。”
随着最后一声回响消散,天地归寂。
三人意识逐渐模糊,只觉身体轻如鸿毛,被一股温和之力托起。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醒来时,已回到第七座行宫之上。
晨曦初露,鸟鸣清脆。行宫完好如初,唯有门前多了一块新立的石碑,上面镌刻着一行小字:
>**“信者不亡,守者长存。
>此地曾陷深渊,亦由此重生。”**
远处山道上,一名小童背着竹篓走来,手中拿着一支檀香。
“爹说今天要去给雨师娘娘上香,保佑稻谷丰收。”他仰头望着庙宇,眼睛明亮。
风再次吹起,带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
和平,回来了。
但他们都清楚,这只是风暴之间的宁静。
而在太虚观最深处,通天碑悄然浮现新的文字,无人察觉:
**“第十八位陨神,即将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