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衣人吞噬宝瓶中万千冤魂,无声无息,却比任何血腥的场面更令人胆寒。
精纯的魂力化作涓涓细流,没入他体内。
四下上死寂无声,唯有幽绿鬼火不安地跳动,映照着万妖惊恐匍匐的身影。
待最后...
夜阑人静,玉寒城的雪悄然停了。月光如银,洒在屋檐、瓦当与积雪之上,映出一片清冷的光辉。客栈院中松柏静立,枝头压着薄雪,偶有风过,簌簌轻响。
姜闻独坐房中,一盏油灯摇曳,光影在他脸上跳动。他指尖轻叩桌面,眸光微闪,似有所思。
“天狐圣母……”他低声呢喃,“那气息,那威压……绝非寻常妖物所能拥有。莫非……真是她?”
脑海中浮现出一道身影??赤霞般的长发披肩,眼若秋水,笑时唇角微扬,带着几分狡黠与不羁。那是百年前,曾在东海之滨与他并肩抗劫的一位故人。彼时她自称“青丘客”,修为未至化形圆满,却已能引动九霄雷火,焚尽邪祟。后来一场天地大劫,诸仙陨落,她亦杳无音讯,世人皆道其身死道消。
可如今,这玉寒山中的“天狐圣母”,竟隐隐透出相似的气息。
“若真是她……为何隐姓埋名?又为何广收供奉?”姜闻眉头微蹙,“以她的性子,断不会贪图凡俗珍宝。这其中必有隐情。”
他正思索间,忽觉丹田一震,体内灵力自行流转一周天,竟自发凝成一道符印,浮于识海之中。那符印古朴苍茫,形如狐首衔月,赫然是昔日青丘秘传的“灵契印记”。
姜闻瞳孔微缩:“这是……血脉共鸣?不可能!我与她并无血缘,怎会触发灵契感应?除非……她已将自身精魄散入此方天地,借众生献宝之机,重聚神魂!”
念头一起,寒意顿生。
倘若所料不差,这位“天狐圣母”并非真身降临,而是以残魂寄托山川,借助万民信仰与奇珍灵气,缓缓复苏。而那些被她庇护的百姓、诛灭的狼妖,或许正是她在暗中布下的局??借善行聚信,借信力养神。
“难怪玄宗弟子靠近即遭重创。”姜闻冷笑一声,“不是她要杀人,而是外人闯入她的‘神域’,触动了自我护持的禁制。这已非单纯的妖修洞府,而是一座正在成型的‘灵墟道场’!”
他猛然起身,推开窗扉,寒风扑面而来。远处玉寒山巅,隐约可见一抹淡紫色的光晕缭绕峰顶,如同星河垂落,又似梦境浮现。
“北境真人齐聚却无音讯……莫非都被卷入其中?或是已被困于她的道场之内?”
姜闻心中警兆顿起。若是普通妖魔作乱,仙门早已联手剿灭。可如今各大宗派沉默无声,反倒像是默认了此事的存在。唯一的解释是??他们也察觉到了异常,却无力干预,甚至……有所忌惮。
“素儿。”他转身唤道。
内室帘幕轻掀,姜素缓步而出,眉目如画,气质清冷。“师兄有何吩咐?”
“你可还记得百年前,东海青丘那位‘赤霞仙子’?”
姜素脚步一顿,眼中掠过一丝惊异:“你是说……那位曾助我们破‘幽冥血阵’的狐族女子?她不是早在‘天倾之战’中魂飞魄散了吗?”
“若我说,她还活着呢?”姜闻沉声道,“而且就在这玉寒山中。”
姜素神色骤变:“不可能!那一战她为救你,耗尽本源,连元婴都碎成了三十六片,如何还能重生?”
“正因不可能,才更可疑。”姜闻低语,“世间万物,唯有执念可逆生死。她若因某件事耿耿于心,哪怕只剩一缕残识,也能借天地气运重燃神火。”
他顿了顿,目光坚定:“明日一早,我要上山。”
“不可!”姜素断然道,“赵琰所说非虚,那圣母威能滔天,连雷宗宗主都未必能敌。你虽有太神宫传承,但毕竟重伤未愈,贸然前往,恐遭不测!”
“正因为未愈,才更要见她。”姜闻一笑,眼神却锐利如刀,“我的伤,源自当年那一战。若她真活了下来,便该知道解法。况且……”
他望向窗外那轮明月,声音渐低:“我欠她一条命。”
姜素默然良久,终是轻叹一口气:“那我陪你去。”
“不行。”姜闻摇头,“你留下照看小文儿。她虽日渐成长,但根基未稳,仍是半妖之体,极易受外界妖气侵蚀。若我所料不错,那山上早已布下无形结界,普通人尚可通行,修行者一旦靠近,便会引发反噬。”
姜素还想再说,却被姜闻抬手止住。
“放心,我不是去拼命。”他嘴角微扬,“我是去赴约。”
次日清晨,天色微明,霜雾弥漫。
姜闻换了一身素白道袍,腰悬青铜古剑,背负一只小小布囊,内中只装了几件旧物:一枚刻着狐影的玉佩、一卷泛黄的《青丘纪略》、还有一壶封存已久的桂花酒??那是当年她亲手酿的,说是“待君归来再饮”。
他踏出院门时,姜素站在廊下,手中抱着已能开口唤“姐姐”的小文儿。
“师兄……”她轻声唤了一句,终究没再多言。
姜闻回头一笑:“等我回来吃午饭。”
话音落下,身形已化作一道流光,掠空而去。
玉寒山高千仞,终年积雪,山势险峻如剑指苍穹。越往上行,气温越低,灵气却愈发浓郁,空气中隐隐浮动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整座山脉都在呼吸。
接近山顶时,姜闻忽然停下脚步。
眼前本应是陡峭岩壁,此刻却出现了一条蜿蜒小径,两旁栽种着罕见的“冰晶兰”,花瓣透明如琉璃,在晨光中散发淡淡幽香。小径尽头,云雾缭绕间,隐约可见一座白玉牌坊,上书三个古篆:
**“归心门”。**
姜闻心头一震。
这三个字,是他当年亲笔题写,赠予她的居所匾额。那时她说:“你若忘了我,我就拆了它;你若记得我,它便永远为你开着。”
如今,门还在。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而入。
穿过牌坊刹那,四周景象骤变。原本冰封雪覆的山巅,竟化作一片桃林盛景。桃花灼灼,粉浪翻涌,春风拂面,暖意融融。远处溪水潺潺,石桥横卧,一座竹篱小院静静伫立,门前挂着一串风铃,随风叮咚作响。
一切,与百年前一模一样。
“你还记得路。”一道轻柔女声从身后传来。
姜闻缓缓转身。
只见一位女子立于桃树之下,身着月白色长裙,赤足踏雪,长发如瀑垂落腰际。她面容未改,依旧风华绝代,唯眼角多了一抹淡淡的朱砂痣,像是泪痕凝固而成。
“青璃。”姜闻轻唤其名。
女子微微一笑,眼中却无多少温度:“百年不见,你竟还能认出我来。”
“你的气息骗不了人。”姜闻上前一步,“就算换了皮囊,换了身份,你也还是那个为了救我宁愿**元神的蠢狐狸。”
青璃眸光微闪,随即冷笑道:“别说得好像你很感激似的。当年你走后,谁来替你承受天罚?谁来镇压那裂开的地脉?是我!是我用最后一点真血封住了‘幽冥渊口’,把自己钉在这玉寒山底整整九十九年!”
她声音渐厉,周身气流狂涌,桃花纷飞如雨。
“你以为我想活吗?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你就这么走了,连一句告别都没有!所以我散尽残魂,借凡人供奉重聚神识,只为等你回来??哪怕只是看你一眼!”
姜闻怔住。
他从未想过,那一战之后,竟是她独自承担了所有后果。
“所以……这些年你收集宝物,并非贪欲?”他低声问。
“宝物本身毫无意义。”青璃冷冷道,“真正有用的是人心中的‘愿力’。每一份虔诚的祈求,每一次真心的敬仰,都会化作一丝灵光,滋养我的神魂。我需要它们,才能维持这具化身,才能不让封印松动。”
“封印?”姜闻心头一紧,“你说的是……幽冥渊?”
青璃点头:“当年那一战撕开了通往冥界的裂缝,若非我以青丘祖血为引,将其暂时封闭,整个北境早已沦为鬼域。但这封印撑不了太久。近来阴气躁动,已有邪灵渗透人间,那些狼妖,不过是前兆罢了。”
姜闻终于明白。
所谓“天狐圣母”,不过是一个被迫守墓的孤魂;所谓“献宝赐福”,实则是她在绝望中为自己续命的方式。而那些消失的仙门真人,并非被她所害,极可能是察觉到幽冥异动,前来查探,却被卷入地底禁制,囚于封印空间之中。
“你为什么不早些传讯?”姜闻怒道,“整个仙门都在等一个答案!”
“传讯?”青璃讥讽一笑,“你觉得谁会相信一头妖狐的话?别说你们,就连我自己的族人,都认为我早已背叛青丘,堕入魔道!我若说出真相,只会引来更多围剿,加速封印崩溃!”
姜闻哑然。
正道对妖族根深蒂固的偏见,让他无法反驳。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他问。
“等。”青璃望着天空,“等到足够多的愿力汇聚,让我有能力彻底加固封印。或者……等到有人愿意帮我。”
她看向姜闻,目光复杂:“比如你。”
姜闻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他解开布囊,取出那壶桂花酒,轻轻放在地上,拔去塞子。
酒香四溢,随风飘散。
“我记得你说过,这酒要等我回来才开。”他说道,“现在,我回来了。”
青璃眼眶微红,却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
“可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她低声道,“我身上沾满了血腥与诅咒,连靠近你,都可能给你带来灾厄。”
“那就让我也沾点。”姜闻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
那只手冰冷如雪,却在触碰的瞬间微微颤抖。
“一百年前我没来得及说的话,今天补上。”他直视她的眼睛,“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扛了这么久。从今往后,换我来守着你。”
青璃终于忍不住,泪水滑落。
就在此时,大地猛然一震!
桃林崩塌,幻境破碎,两人瞬间回归现实??依旧站在玉寒山巅,风雪呼啸,寒彻骨髓。
而在他们脚下,整座山脉剧烈颤动,一道漆黑裂缝自山腹深处缓缓张开,腥臭阴风从中喷涌而出,夹杂着无数凄厉哀嚎。
“不好!”青璃脸色剧变,“封印……开始破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