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来得很快。
他脚步轻快地进殿,利索地跪倒叩头:“老奴魏忠贤,叩见皇爷。”
“起来罢。”崇祯摆手,让他起身,直接切入正题,“大伴,今日召你来,是为两件事。头一件,是关于卢象升的任命。”...
春寒料峭,贵阳城外的山野尚覆着薄雪,但田间已有农夫挥锄开沟,引水入渠。新设的屯垦司派员巡行各乡,按户发放粮种与耕牛,沿途竖立木牌,上书“三年免税,永不起科”。百姓见王府言出必行,纷纷扶老携幼归籍复业,荒废多年的坡地渐渐泛出绿意。
朱求桂每日辰时必至讲武堂点卯,亲自检阅飞鹰营操练。这三千精锐皆出自宗室旁支或军功子弟,年龄不过十八至二十五,个个身强体壮,习火器、骑射、阵法,夜则读《孙子兵法》与《纪效新书》,由杨嗣昌亲授谋略课。每旬考核一次,末位百人即刻淘汰,补入候训青年。如此严苛,竟无一人退缩,反以落选为耻。
这一日清晨,覃磊绍率飞鹰营在铜仁山谷演练“三段击”??前排火铳手齐射后迅速后撤装弹,第二排上前补位射击,第三排预备推进,节奏紧凑如潮水起落。朱求桂立于高崖之上,手持千里镜观望良久,点头道:“此阵若成,五千步卒可敌三万蛮兵。”
话音未落,一名黑衣细作疾奔而至,跪呈密报:京师有变!魏忠贤联合司礼监掌印太监李永贞,矫诏罢免兵部尚书梁廷栋,改任心腹崔呈秀;同时密令四川巡抚萧鸣世暗中调集两万川军,屯驻泸州,号称“防备流寇南窜”,实则剑指遵义。更令人震惊的是,崇祯帝近来深居乾清宫,连内阁奏对都减为五日一见,朝政几乎全由魏忠贤把持。
“他要动手了。”朱求桂缓缓收起密信,眼神冷如寒星。
当晚,镇南王府密议持续至子时。杨嗣昌主张立即上疏抗辩,列举川军调动违制之处,同时联络湖广总督卢象升,借其声望向朝廷施压。覃磊绍却拍案怒喝:“等?再等下去咱们就成了瓮中之鳖!王爷,不如先发制人,派飞鹰营奇袭泸州,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不可。”朱求桂摇头,“我若出兵攻川,便是坐实‘谋逆’之名,天下清议尽失。且卢象升虽忠,然受制于中枢,未必敢公然助我。此刻须以静制动,示弱于外,蓄势于内。”
他提笔写下三道密令:其一,命遵义兵工厂加速铸造红夷大炮八门,并秘密运往贵阳城西麒麟山隧道藏匿;其二,令各府县流官加紧清丈土地,所得赋税不再解送京师,尽数留作军需,账目伪造为“修桥铺路”开支;其三,派遣十二名伪装成商贾的细作北上,潜入陕西、河南,搜集李自成、张献忠等流寇动向,尤其关注他们是否与朝廷官员勾结。
“天下将乱,非我欲争,乃势所迫。”他在日记中写道,“今上昏蒙于宦竖,弃能臣如敝履,毁长城于未崩。待烽烟四起,社稷危殆之时,谁能挽狂澜于既倒?唯我朱家儿郎耳。”
三月十五,御史陈文瑞突然病逝于软禁行辕,死因不明。次日,另一御史王允成疯癫大作,披发跣足呼喊“天子受蛊,国将不国”,被王府卫队强行押送回京。此事震动朝野,民间传言四起,称魏忠贤已派毒士潜入西南,专害忠良。云南沐天波遣使致书,语气隐忧:“贵藩处境,犹如孤舟逆浪,望早筹良策。”
与此同时,乌蒙旧部悄然集结残兵千余人,在禄万钟幼子禄阿烈率领下遁入深山,屡次袭击运粮小队,焚毁哨堡。覃磊绍请命剿灭,朱求桂却下令暂停军事行动,转而启用被俘的禄万昌??此人投降后一直囚于矿洞,近日悔恨涕零,愿戴罪立功。
“放他出去。”朱求桂说,“给他五百兵马,粮草兵器悉数配齐,让他去抓自己的侄子。”
众人愕然。杨嗣昌沉吟片刻,忽而笑道:“妙啊!一则可借刀杀人,削弱乌蒙余孽;二则让归降者无退路,只能死心塌地追随我们;三则昭示宽仁,日后若有叛而复降者,亦可知生路犹存。”
不出半月,禄阿烈果然中伏,被叔父亲手斩首于金沙江畔。禄万昌提头来献,跪泣不止。朱求桂扶其起身,赐酒压惊,当场封为“镇南都尉”,统领一支夷汉混编部队,驻守毕节关隘。
此举震动西南诸土司。原持观望态度的普安龙氏、安南宁氏相继缴印归附,愿纳户籍、输赋税。甚至连远在广西的泗城州岑氏也遣使通好,愿共抗朝廷苛政。
然而真正的危机,来自北方战火的蔓延。
四月初八,陕西米脂传来急讯:李自成攻破延安府,杀知府贺崇基,开仓放粮,旬日之间聚众十余万,自称“闯王”,发布檄文痛斥朝廷**、加派三饷,号召天下饥民“诛贪官,清君侧”。河南likewise暴乱四起,开封、洛阳告急,黄河决堤,饿殍遍野。
朱求桂连夜召集心腹议事。杨嗣昌面色凝重:“流寇之势,已成燎原。朝廷若不能速平,则天下必分崩离析。届时各地藩镇或将拥兵自保,或将乘机割据……王爷,此乃大变之机也。”
“不是机会。”朱求桂纠正道,“是责任。我朱家人,岂能坐视祖宗江山沦丧于盗贼之手?”
他当即下令:征募新兵两万,编为“奋武军”,由覃磊绍统率;开放王府仓库,调拨战马三千匹、火药五万斤支援前线;同时修书三封??一封致卢象升,约其共讨流寇;一封致山东德王,劝其整顿护卫,谨防乱兵入境;最后一封直送北京,恳请皇帝准许他“率师勤王,荡涤妖氛”。
奏疏递出七日后,京城回信抵达。圣旨内容简短冰冷:“镇南王宜镇守西南,安抚夷民,不必北顾。勤王之事,自有朝廷调度。”随旨而来的是两名新任御马监太监,携带“监军印”一枚,要求入驻王府,监督军饷使用。
朱求桂接旨时面带微笑,设宴款待天使,赠金帛甚厚。席间谈笑风生,称颂天子圣明,绝无半句怨言。待使者醉归馆驿,他立刻召杨嗣昌入内书房。
“从今日起,所有对外文书皆用双份。”朱求桂低声吩咐,“明面上遵旨行事,暗中加快备战。飞鹰营扩编至五千,奋武军完成整训后移驻夔州,随时准备东出三峡。另,命细作密切监视魏忠贤动向,一旦京中有变,即刻回报。”
五月十三,距去年乌蒙之战整整一年。朱求桂亲赴麒麟山炮库视察,八门仿制红夷大炮均已安装完毕,炮口漆黑森然,指向东方。工匠试射一炮,轰鸣震谷,山石崩裂,十里之外犹闻其声。
“够了。”他轻声道,“只要有一门炮能打进紫禁城的午门,就够了。”
当夜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朱求桂独坐灯下,翻阅《皇明祖训》至“朝无正臣,内有奸逆,亲王得以训兵待命,举兵讨伐”一句,久久不能释卷。窗外thunderrolling,仿佛天地为之共鸣。
忽然,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覃磊绍浑身湿透闯入,双手呈上一封火漆密函:“王爷!陕西急报!李自成合张献忠,破潼关,逼西安!秦王朱存枢弃城而逃,不知所踪!京师震动,九门戒严!”
朱求桂猛地站起,眼中精光暴涨。
“传令下去。”他一字一顿,“飞鹰营即刻集结,三日内完成战备。奋武军移防夔州,控制长江水道。另派快马通知卢象升:若十日内朝廷不下诏勤王,则我自行出兵,清君侧,安社稷!”
“王爷……这是要……”杨嗣昌颤声问。
“不是造反。”朱求桂望着墙上巨幅舆图,手指缓缓划过从贵阳到北京的路线,“是救驾。我要让天下人看到,当皇帝被困于宫中,群臣噤若寒蝉之时,还有一个朱家人,敢提兵百万,直捣黄龙!”
六月初一,朱求桂以“祈雨”为名,在贵阳南郊举行大规模阅兵。五万大军列阵十里,旗帜如林,刀枪似雪。飞鹰营全员披甲执铳,骑黑马,佩短炮,行进时步伐整齐,声震山河。百姓围观者逾十万,欢呼之声响彻云霄。
监军太监欲上前宣读禁令,禁止私扩军队,却被王府卫队以“演武期间,闲人勿近”为由挡在外围。待其愤然离去,朱求桂登上点将台,朗声道:
“诸将士!尔等皆我朱家骨血,大明柱石!今流寇猖獗,社稷危殆,天子孤立于上,忠良压抑于下。有人问我:你有何权兴兵北上?我答:我有权,因为我姓朱!我是太祖高皇帝子孙,是天下藩屏,是万民所望!若无人救主,则我来救!若无人讨贼,则我来讨!纵使千夫所指,万刃加身,亦不敢辞!”
全场寂静一瞬,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愿随王爷,扫清奸佞!”“誓死效忠,匡扶社稷!”“朱家军!朱家军!”
声音滚滚而去,惊起林中宿鸟无数。
七月初七,夜半子时。锦衣卫密探冒死穿越秦岭,送达一封血书:崇祯帝已于六月十九夜微服出宫,欲南逃避难,行至良乡遭魏忠贤伏兵截杀,幸得锦衣卫力战护驾,突围南下,现藏身于河南南阳某村庙之中,身边仅余十余人,粮尽援绝,命悬一线!
朱求桂览毕,双膝跪地,泪流满面。良久起身,拔剑劈碎案桌,厉声下令:“全军开拔!目标??南阳!救驾!”
大军即刻动员。飞鹰营为先锋,轻装疾行;奋武军为主力,携辎重随后;水师战船三十艘顺乌江入长江,运送火炮粮草。沿途驿站一律接管,传递军令者持“朱”字金牌,凡阻挠者,视为叛逆,格杀勿论。
临行前,朱求桂独自登上贵阳城楼,遥望北方星空。一颗流星划破天际,坠入东北方向。
“那是紫微垣。”杨嗣昌低语,“帝星动摇矣。”
朱求桂握紧腰间宝剑,声音平静却如铁铸:“那就让我去扶稳它。”
大军启程当日,贵阳全城百姓自发焚香跪送。那位曾抱孙哭泣的老妇拄杖立于道旁,颤巍巍举起一碗米酒:“王爷,带上咱老百姓的心意,把皇上找回来,把江山治好啊!”
朱求桂下马接过,一饮而尽。
秋风猎猎,旌旗招展。十万大军踏着晨露出发,铁蹄铮铮,碾碎山河寂静。自这一刻起,历史的车轮再也无法逆转。
他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或是九死一生的战场,或是万劫不复的权谋深渊。但他更清楚,若此时退缩,不仅辜负一身热血,更将令天下人以为??朱家子孙,只剩苟且偷生之辈。
不,他不是来争天下的。
他是来拯救这个摇摇欲坠的大明的。
哪怕代价是背负千古骂名,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