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6年7月下,赤道0度,亚马逊河入海口。
热带的风吹过甲板,既带着咸腥的海气,又混杂着某种潮湿、青涩又腐甜的气味,像巨树之下未曾散尽的雾。清晨的太阳在北大西洋的尽头升起,南方的天际线上却不是一望无际的海天。甲板上的?望员极目看去,只看到浓
浓的青灰色线条,那是海岸的轮廓,却又不仅仅是海岸。
哗!哗!”
浩荡无际的河水,宽得像海峡,深得看不见底。汹涌的水波,带着整个大陆的气息扑面而来,冲入大西洋。就连周围海水的颜色,都从深蓝变成奇异的浑黄与碧绿的漩涡。就仿佛大地融化成了河,从心脏里流入海中。
“上主啊!又是一条数十上百里宽的大河!这么广阔的大河,究竟在南方深处,有着多么漫长的内陆呢?我们探索了两个多月,经过数千里荒凉的海岸线,从北纬十几度直到赤道。毫无疑问,这是一片格外宽广的大陆!只
是,这莽莽丛林,人烟罕见、一片蛮荒的样子,真的是传说中无比富饶的印度大陆吗?”
巴托洛梅奥?哥伦布伫立在中型卡拉维尔帆船的船头,遥望着望不到边际的亚马逊河口。他没看到人烟富盛的热带城镇,没看到香料宝石的“印度人”,只看到生机勃勃的莽荒自然。
成群的海鸟盘旋结队,几乎能遮蔽天空。水面浮动着枯枝藤蔓,还有带着根须的整丛花草。这些漂浮的生机,随着汹涌河水的波浪,向外轻撞着木船的船腹,发出湿闷的碰响。而当水手们用木桶打水时,河水里漂浮着细碎的
花瓣与不知名的虫子,像一条在水上移动的森林。
“哈哈!好大一条河,好大的南印度大陆!巴托洛梅奥,我们已经过了赤道,这一定是南印度大陆的中段了!毫无疑问,我们是第一个发现南印度的欧陆航海家,也是第一个抵达这条‘印度大河’的探索者!让我想想,这应该
是记载中的哪条印度大河?若是沿着这条大河逆流而上,一定能抵达印度内陆的富庶城镇!...”
船头的哥伦布瞪大了眼睛,惊叹着这条大河的宽广。对于这片大陆“印度”的身份,他没有任何的怀疑,也决不允许有任何的怀疑!无论这“印度”大陆的边缘如何荒凉,它的内陆深处,也一定是富庶繁荣、充满黄金宝石香料
的!
而只有这样,他才能挺起胸膛告诉所有人,尤其告诉伊莎贝拉女王,这就是通往东方的新航路!不管别人信不信,他自己都必须始终坚信。作为传奇的犟种大航海家,他也确实有忽视现实见闻,而让自己坚信的本领!
“巴托洛梅奥!让我们沿着这条印度大河向上,去印度大陆的内陆探索看看!”
“啊?呃...兄长,这,我们三艘船上,一共就一百来人,40个圣战老兵。而且我们已经探索两个多月,都过了赤道了。”
听到哥伦布的想法,巴托洛梅奥吃了一惊。他面露迟疑,想了想,顺着兄长的话回道。
“上主庇佑!这里是印度边缘,看不到什么部族。可要是深入印度大陆,再遇到另一个强大的土人王国,又对我们抱有敌意....那我们这一百来人,又是在这种逆流向上的河道上,恐怕是不够对方一口吃的啊!你想想,要是再
遇到一个西潘古野蛮人王国,伏击我们,派小船追着我们放火怎么办?”
“兄长!眼下,我们已经在沿途登陆了好几次。我们从土人的小部族手里,弄到了足够的存粮,也有了足够的战利品...圣母的赐福已然足够。要不然,我们还是立刻向东北返航,直航卡斯蒂利亚王国吧?水手和老兵们,都想
回去了!”
“嗯?你是说,探索到此为止,就从这里返航?”
闻言,哥伦布的脸上显出明显的迟疑。而巴托洛梅奥知晓这个兄长的顽固坚持,更知晓他心中的渴望与忌惮。
“兄长!安东尼奥副司令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了。万一他坚持不住,先带人返航了怎么办?要是他先见到卡斯蒂利亚女王,把许多事都推倒我们头上...那可就解释不清了啊!”
“再说,我们已经过了赤道。再往南容易,可往北就麻烦了。到时候,要是没有足够向北的风,很可能飘到非洲南方大陆上!而那里是葡萄牙人的地盘,一旦被葡萄牙人的舰队发现截住,又是上主光辉未曾笼罩的非洲海岸...
恐怕,这些该死的葡萄牙人,会对我们下手啊!”
巴托洛梅奥言辞凿凿,把副司令的内部威胁,和葡萄牙海军的外部威胁,都展现给了兄长。而兄长“好巧不巧”,把双方都得罪死了!这可都是要命的威胁...
“兄长!航行到了这里,南印度大陆已经探索够了。我们还是立刻返航吧!上主庇佑!赶紧回去,向女王回我们惊人的发现,获得女王的赏赐!”
““
听了这一番戳中内心的说辞,哥伦布神色变幻,好一会才点头开口道。
“好吧!为了尽快见到女王...我们就探索到这里了!”
“巴托洛梅奥!带着水手们,再树立一根占领木柱!然后,我们直航东北,目标北纬28度,王国的加纳利群岛!”
“愿上主庇佑!”“
“是!愿上主庇佑!”
两日后,卡斯蒂利亚人的三艘中型卡拉维尔帆船,就此在亚马逊入海口转向,然后,三艘大船斜着风帆,以半逆风的姿态,再次离开了赤道,进入北纬。在大陆带来的风还足够强时,他们必须尽快向北,离开赤道无风带。而
后,再折转向东北,半逆风返回欧陆。如果一切顺利,在十月到了时,他们就会成功抵达塞维利亚港口,返航卡斯蒂利亚王国!
“哗!哗!”
海风猎猎,河水涛涛。在卡斯蒂利亚人离开的河口北侧,他们树立的“探索者占领木柱”,就这样伫立在岸边荒凉的沙滩与丛林间,像是微不足道的注脚。而若是卡斯蒂利亚人的船队继续向南,抵达这宽阔大河的南侧,在海滩
与红树林间仔细搜索...
他们就会震惊地发现,在仅仅数十里外的间隔处,还有着另一个树立的“探索者占领木柱”!只不过,这一根木柱的树立时间,是1494年。而上面铭刻的国家与航海家,则是哥伦布所熟悉的“老朋友”,葡萄牙船长布鲁诺....
“上主庇佑!向您致意,尊敬的拉蒙神父阁下!”
“嗯,仁慈的上主庇佑你!德拉科萨船长,你做好返航的准备了吗?”
“是!我已经准备好了!只是,阿尔瓦罗和贝尔纳多,那两位克拉克大帆船的船长,也要和我一起返航吗?安东尼奥司令怎么办,不用再去侦查联络了吗?”
一座新的木屋,伫立在巴巴多斯岛的西部港口,上面还插着象征教会的十字。原本港口处的加勒比人村落,已经被骤然出现的卡斯蒂利亚远征军残部所征服。哪怕仅仅是三十个教会骑士与扈从,有了上百水手的火绳枪与弯刀
支援,也足以用雷霆的姿态,清理掉数百人的加勒比人村庄!
此刻这座不大的岛屿上,虽然还有着两三千加勒比人,但都是分散的小村,并不能对卡斯蒂利亚远征军残部,造成什么存亡的威胁。而上百皈依的泰诺丁壮,则在神父的安抚与领导下,进行着村庄中的劳作与修筑。拉蒙神父
所在的这处木屋,就正是这些泰诺人伐木修筑的成果,也是一片茅屋中,唯一的一座木屋。
“德拉科萨,我很看重你!格兰纳达大主教,也很看重你!你是我们的自己人,教会对你的看重,要远胜过哥伦布那个家伙。而这次返航的船队,也会由你来作为队长!”
“至于安东尼奥副司令,我虽然虔诚的祈祷,希望他能够平安返回。但根据两位船长的描述,根据那一晚野蛮人突袭的规模.....恐怕,我们的副司令阁下,已经凶多吉少!如果他还活着,自会坐着大船找到这里。而如果他落入
了野蛮人的手中,以他对土人做出的暴行,和野蛮人的残酷,怕是再无出现的可能了。”
“上主会公允的决定每个人的命运!我们的人手有限,不必再冒更大的风险,返回危险的圣胡安岛侦查,引起野蛮人的注意。实际上,也没有任何一个船长想回去。安东尼奥阁下不再出现,对船长们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
对你也一样...”
拉蒙神父背着双手,望着这片平坦开阔的热带小岛。他口中说出的话语,既是虔诚的祝愿,又是冰冷的现实,听的德拉科萨浑身一凛。几艘克拉克大帆船上的8磅炮,都已经拆了下来,安装到这处港口作为炮台。而足足7艘
远征军的大船,就停泊在这处港口中,象征着卡斯蒂利亚人依然强大的海军力量!
这一次跨越万里大西洋的卡斯蒂利亚远征,出发时是5艘克拉克大帆船、11艘大小卡拉维尔帆船、2艘补给舰,一共是18艘帆船!而后,在大西洋的风暴里,沉没了三艘卡拉维尔帆船。在和西潘古野蛮人的交战中,又折了三
艘卡拉维尔。紧接着,哥伦布又带走了三艘卡拉维尔帆船。一个月前的野蛮人突袭,四艘克拉克帆船,最终只有两艘来到这里。剩下的两艘和安东尼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也没有出现...
于是,这处巴巴多斯港口中的远征军海军,就变成了3艘克拉克大帆船、2艘卡拉维尔帆船、2艘补给舰。而王室武力,佣兵武力都折损殆尽,教会的力量,反而变成了远征军残部的主力!拉蒙神父也就此成为了领头羊,成为
了决策拍板的那个人!
“是!拉蒙神父,您教导的是!只是,我带着船队离开,那您呢?您和教会尊贵的骑士们?”
德拉科萨小心翼翼,向着拉蒙神父请示。而拉蒙神父的脸上,显出发自内心的虔诚。他目光深邃的,看着德拉科萨的眼睛,平静的命令道。
“返航吧,德拉科萨,明天就返航!王室的两艘克拉克大帆船、教会的一艘克拉克、一艘卡拉维尔、你的一艘卡拉维尔,再加上一艘补给舰...六艘船都由你带领!至于我,只要留下一艘补给舰就行。剩下的教会人手,都会低
调隐蔽在这座小岛上,会耐心的经营耕种,不会把船派出去。西潘古的野蛮人,未必会继续远跨群岛,来寻找进攻我们。他们也未必能找到...这里的加勒比土人,和那些泰诺人,毕竟是不同的。”
“而你尽快返航,带着我的亲笔信,去见格兰纳达大主教!这是一片魔鬼笼罩的东方群岛,有着魔鬼的使徒,也有着潜在的财富、信众与土地!我们需要更多的教会支援,需要大主教阁下去游说女王,让女王运来新的丁壮移
民与士兵!而德拉科萨,这也是你的功绩,对上主虔诚奉献的功绩!”
“是!神父!我听从您的安排!”
听到拉蒙神父的话,还有话中隐含的许诺,德拉科萨难掩心中的激动,又恭敬的行了一礼。而拉蒙神父笑着,递给他两张密封的信件。一封给格兰拉达大主教,另一封给伊莎贝拉女王。不管这两封信里写的是什么,是把罪责
推到安东尼奥副司令背上,还是哥伦布司令身上...他德拉科萨作为送信人,作为返航的船队长,必然能获得教会与女王的更多器重,拥有更加光明的未来!
“去吧!我的孩子,上主虔诚的孩子!我在这里,等着王国与教会的援兵。最好,这一次,是由你来带队!”
“是!是!尊敬的拉蒙神父阁下!”
第二日,浩浩的海风,吹拂过巴巴多斯的海滨。德拉科萨戴着贵族的船长帽,精神抖擞,伫立在教会克拉克大帆船的船头!然后,他看了看周围的五艘大船,激动澎湃的,大声下令道。
“启航,去往东北,直航塞维利亚!”
“上主庇佑!我们会一切顺利,而波涛与风暴,都尽数远离!”
“哗!哗!”
风帆鼓动,返航的卡斯蒂利亚远征军船队,消失在了东北的天际。他们带着惨痛的折损,还有卷土重来的野心,驶向了大西洋的归途。历史已经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走向了难以预测的未来。而在数千里外的墨西哥高原
上,唯一能够预言的“使徒”,正沉默的坐在萨波特克的高山上,坐在山顶的王帐中。
修洛特神情复杂,盘腿而坐,看着桌上的书信纸张,沉默的沏了杯茶水。这是来自遥远西方,来自东亚的茶叶,也是故国万里的味道。然后,他将这微苦的茶水缓缓饮尽,看着面前小心翼翼、跪坐伏地、不敢喝茶的朝鲜医女
彩善。好一会后,他才生涩开口,用许久未说的汉语,艰难问道。
“你叫彩...善?是朝鲜国的...医女?”
“现在朝鲜的国王是...谁?昏聩的...燕山君?”
“?!“
闻言,朝鲜医女彩善瞪大了眼睛,嘴巴噢然凹起,满脸的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