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的大白山,高明尚吉颜阿林(Golmin?anggiyanalin),神圣的长白山...”
“天神的大河,松阿里乌拉(Sunggariula),神圣的松花江...”
“天神的湖,阿...
夜色如墨,江风裹挟着潮气扑面而来。岳托盘膝坐于父亲灵前,香火在铜炉中静静燃烧,三缕青烟笔直升起,映得他眉宇间一片肃穆。他闭目良久,耳边仿佛又响起祖瓦罗那苍老而坚定的声音:“主神选中的不是复仇者,而是开创者。”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案上摊开的地图??那是陈通事临行前悄悄赠予的辽东舆图,用羊皮绘制,边缘已微微泛黄。其上标注着女真各部、明军卫所、驿站路线,甚至还有建州近年来扩张的轨迹。岳托的手指缓缓划过赫图阿拉的位置,最终停在亦儿古里卫与哈儿蛮之间的三江交汇处。
“你想要的是整个流域。”祖瓦罗不知何时悄然走入帐中,拄着骨杖,身影被烛光拉得修长,“不只是土地,是人心,是商路,是兵权。”
“不错。”岳托低声道,“若只守一卫,终为他人砧上鱼肉。唯有掌控水道,才能断人财源,控其命脉。哈儿蛮已归我治下,但真正的大敌,还在东边。”
祖瓦罗轻叹一声:“努尔哈赤不会坐视你壮大。他能容忍小部落依附,却绝不容许一个有明廷册封、又有独立军力的强邻崛起。这一战,避无可避。”
“那便来吧。”岳托站起身,走到帐外。月光洒在新建的木墙上,哨兵持矛巡行,火把在?望塔上摇曳。远处江面,二十艘战船静静泊岸,船头皆漆成鲨首之形,獠牙森然,正是新编的“飞鲨营”水师。
次日拂晓,岳托亲率亲卫营登船巡视江防。江雾未散,两岸林木隐现如鬼魅。巴图驾舟前行,低声禀报:“昨夜斥候回报,建州大军已越过苏子河,前锋距我境不足百里。另有一支轻骑绕道北线,疑似欲袭我粮道。”
岳托眯起双眼,凝视东方天际:“他们想打时间差??正面施压,侧翼断粮,逼我分兵。可惜……我早就不靠一条路吃饭了。”
他转身下令:“传阿力,带中军营固守主营,加固陷马坑与木栅;命阿骨打率前锋营移驻南岭隘口,设伏弓手,若有敌军强行渡江,放近再射;飞鲨营即刻启航,沿江北上,在三岔口水域布防,遇敌船则焚之,不许一艘靠近。”
众人领命而去。岳托独自立于船头,手按腰间佩刀。这把刀是他父亲遗留的宝器,刀鞘镶嵌黑曜石,据说是从高丽商人手中换来的异物。他曾听祖瓦罗说过,此石来自南方海岛,乃火山熔岩所凝,蕴含天地煞气,唯有心志坚如铁者方可驾驭。
正思忖间,忽见上游飘来一叶孤舟。舟上一人披蓑戴笠,手持竹竿撑行,看似寻常渔夫。但岳托眼神何等锐利,一眼便瞧出那人袖口露出半截刺青??狼头衔月,正是建州细作独有的标记!
“拦下他!”岳托厉喝。
飞鲨营战士立刻驾快艇包抄。那渔夫见势不妙,竟猛地掀开船板,从中抽出一张劲弩,反身便射。箭矢破空而来,直取岳托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阿骨打从岸边跃出,挥刀击落羽箭。与此同时,两艘战船已将小舟团团围住。渔夫冷笑一声,咬破口中毒囊,顷刻毙命。
搜尸时,在其怀中发现一封密信,以蒙文书写,内容简短却致命:“内应已就位,待大军压境,**粮仓为号。”
岳托看完,面色铁寒。他知道,尚秃阿虽死,但其党羽并未根除。这些人潜伏多年,早已渗透进卫所各处,只等时机成熟,便里应外合,将他再度推入深渊。
当日下午,岳托召集八大姓长老再度议事。这一次,他不再掩饰杀意。
“有人通敌。”他将密信掷于案上,“就在我们之中。”
帐内一片哗然。乌拉古长老惊问:“少主,可有证据?”
“有。”岳托冷冷道,“三日前,我暗中更换了粮仓守卫名单,却无人知晓。而这封信上写的‘粮仓’,正是旧址。说明写信之人,仍沿用旧制,对我的调度一无所知??唯独内部人员才会如此。”
他环视众人,目光如刀:“我不愿滥杀无辜。今夜子时,若有自首者,可免株连家人。若等到我查出……那就不是一人之罪,而是全族之祸!”
散会后,岳托并未回帐,而是潜入地牢。窝儿达被囚于此,满脸污垢,神情萎靡。见岳托到来,他苦笑一声:“你终于来了。”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岳托蹲下身,直视对方眼睛。
“尚秃阿死后,建州派来了新的联络人。”窝儿达缓缓开口,“代号‘白鸦’,曾在开原做过马贩,懂汉话,左耳缺了一角。他在你们卫所做了十年生意,没人怀疑他……因为他每年给各部长老送礼,从不吝啬。”
岳托瞳孔骤缩。
此人他见过??齐尔格,那个总笑呵呵的皮货商人,每逢年节都送来上等貂皮,还曾资助孤儿院修缮房屋。人人都说他仁义,连祖瓦罗都赞他“心向善道”。
“他还做了什么?”
“他劝我说服你接受建州联盟。”窝儿达声音颤抖,“若你不从,便煽动百姓闹事,再借机引建州军入境‘平乱’……他说,只要打出‘恢复传统’的旗号,就会有无数人响应。”
岳托缓缓起身,心中怒焰翻腾。这些人披着仁义外衣,实则蛀空根基,比刀兵更可怕。
当夜,卫所戒严。岳托亲自带队搜查齐尔格宅邸,在其地窖深处挖出大量兵器与建州令符,更有一页名单,记录着三十七名“可策反者”,其中包括两名头目、四名屯长,甚至还有负责火炮维护的工匠!
子时刚过,果然有人前来自首。一名年轻屯长跪地痛哭,供认自己受齐尔格蛊惑,答应在战时点燃草料堆。岳托当场赦其死罪,但将其全家迁至边寨监视三年。
翌日清晨,岳托下令将齐尔格押至校场。全军将士列阵围观。
“你在我卫所十年,吃我的饭,穿我的衣,享我的礼遇。”岳托站在高台之上,声音冷峻,“为何背叛?”
齐尔格仰头大笑:“因为你愚忠!大明腐朽不堪,辽东守将贪赃枉法,百姓苦不堪言。努尔哈赤才是真命之主,他能让女真人重拾荣耀!”
“荣耀?”岳托冷笑,“用出卖兄弟换来的荣耀?用焚烧家园换来的统一?你不过是个走狗,连名字都不会留在史册!”
话音落下,他拔刀斩断绳索。两名勇士将齐尔格拖入坑中,覆土活埋。其余同谋者共十一人,皆斩首示众,头颅悬于木墙之外,以儆效尤。
此举震慑全境。自此之后,再无人敢私通外敌。
然而,真正的风暴仍在逼近。
七月初七,探马急报:建州五百骑兵已抵达边境十里处扎营,主帅正是努尔哈赤堂弟舒尔哈齐之子斋桑武,素有“黑虎”之称,骁勇善战,曾率五十骑突袭叶赫部主营,斩将夺旗。
岳托闻讯,立即登上?望塔观察敌情。只见远方尘土飞扬,旌旗隐约可见,敌军并未急攻,反而稳扎营地,似在等待什么。
“他们在等内乱。”祖瓦罗站在身旁,低声说道,“如今内患已除,他们只能强攻。但你要小心,斋桑武惯用诱敌之计,他曾以百人佯败,引敌深入,一举歼灭三千兵马。”
岳托点头:“所以我不能出城迎战。”
他转身下令:“传令下去,全军坚守不出。佛郎机炮装填实弹,瞄准敌军主营方向。另派十名射手藏于上游密林,一旦发现敌军渡江迹象,立即放箭扰敌。”
同时,他命人在城头竖起一面巨幡,上书八个大字:“奉旨讨逆,肃清奸邪!”
此举意在昭告四方??我不是叛乱者,我是朝廷命官,在执行公务!谁若攻击我,便是对抗大明!
果然,斋桑武连派三波使者要求谈判,皆被岳托拒之门外。第四日清晨,敌军终于发动进攻。
先是三百骑兵奔袭南门,蹄声如雷,气势汹汹。岳托却不慌不忙,下令点燃烽火台。刹那间,浓烟冲天而起,信号传遍全境。
待敌军逼近至五百步时,佛郎机炮轰然发射!一颗铁弹呼啸而出,正中敌阵中央,顿时血肉横飞,战马惊嘶,队形大乱。
紧接着,两岸弓弩齐发,箭雨倾泻而下。飞鲨营战船顺流而下,投掷火油罐,江面瞬间燃起烈焰,封锁水路。
斋桑武怒极,亲自擂鼓督战。但他很快发现,岳托根本不与他正面交锋。每当攻势稍弱,守军便缩回城内;一旦冲锋猛烈,火炮与箭矢便如暴雨般砸下。数次强攻未果,反倒损兵近百。
第五日夜里,岳托突然出击。
阿骨打率前锋营趁夜摸至敌营侧翼,纵火焚烧粮草;飞鲨营则从水路包抄,用钩镰枪勾倒哨兵,悄然登陆。
斋桑武仓促应战,却被四面围困。混战中,岳托亲率亲卫营直扑中军大帐。两人狭路相逢,刀光交错。
斋桑武力大无穷,一刀劈来,岳托举盾硬接,虎口崩裂,鲜血直流。但他咬牙挺住,趁对方收刀瞬间,猛然前冲,以肩撞其胸口,将其掀翻在地。
“你输了。”岳托踩住其手腕,刀尖抵喉。
“哼……你赢不了。”斋桑武嘴角溢血,狞笑道,“你以为这只是我一人之军?努尔哈赤已在调集八旗主力,不出一月,赫图阿拉大军将踏平你这荒蛮之地!”
岳托冷笑:“那就让他们来。我会用你的头颅,筑成第一道城墙。”
次日,岳托将斋桑武押至江边,当着所有将士的面,宣读其罪状:“勾结逆党,犯我疆土,屠戮百姓,罪不容赦!”
随后,斩首祭旗。
首级装入木匣,派人送往开原,附书一封:“亦儿古里卫都指挥使岳托,谨以此献于朝廷,表忠贞之心,乞转奏天子。”
此举震动辽东。李官收到消息后拍案叫绝:“此子狠辣果决,却又深谙朝廷心思!他不是在打仗,是在演一场给大明看的忠臣戏!”
与此同时,海西诸部态度悄然转变。乌拉部遣使送来战马五十匹,称“愿与贤君交好”;辉发部更是主动提出联姻,愿嫁公主于岳托为妻。
岳托一一接纳,却不轻易许诺。他知道,这些不过是权宜之计。真正的敌人,始终是建州。
七月末,岳托做出惊人之举??他下令开放边境集市,允许各部商旅自由往来,并宣布:“凡经亦儿古里卫交易者,税减三成,违禁品除外。”
短短半月,南北商队纷至沓来。皮毛、药材、铁器、盐巴在此汇聚,昔日荒僻之地竟成贸易枢纽。税收激增,军费充裕,百姓安居乐业。
祖瓦罗看着每日进出的车队,感慨道:“你不仅打了胜仗,还打赢了人心。”
岳托站在高台上,望着忙碌的市集,轻声道:“战争不止在沙场。谁能掌控财富,谁就能决定未来。”
八月初,岳托迎来一位特殊客人??陈通事再度现身,带来一封密旨。
原来,他在朝中多方运作,终于说服兵部承认亦儿古里卫此次军事行动为“代天征讨”,并特许岳托“便宜行事,相机剿抚”。更令人振奋的是,朝廷同意拨付一批军械,包括火铳二十杆、火药五百斤,以及一面御赐金匾:“忠勇可嘉”。
“这是护身符。”陈通事意味深长地说,“有了它,哪怕将来建州攻来,你也能打着‘勤王护土’的名义抵抗到底。”
岳托深深一拜:“多谢大人援手。”
陈通事摆手:“不必谢我。我赌的是你的未来。若你真能成为辽东屏障,挡住建州西进之路,那不仅是你一族之幸,更是大明之福。”
送走陈通事后,岳托将金匾悬挂于卫所正厅,日夜香火供奉。
当晚,他再次来到父亲灵前。
“阿玛,儿子拿到了朝廷的认可。”他点燃三炷香,“您当年没能做到的事,我正在一步步完成。我不止要守住这片土地,还要让它强大到足以影响整个女真格局。”
香火袅袅,仿佛回应着他的话语。
窗外,夏日余温未散,江水依旧奔涌向前。而在那浩荡洪流之中,一艘艘商船与战舰并行而过,象征着亦儿古里卫的新纪元??武力与商贸交织,忠诚与野心共生。
岳托知道,前方仍有无数挑战。努尔哈赤绝不会善罢甘休,更大的战争正在酝酿。
但他已不再是那个躲在草堆里的少年。
他是沙古答之子,是亦儿古里卫都指挥使,是这片土地的守护者与开拓者。
他的名字,终将铭刻于江畔,流传于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