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苏在掬水亭外绞着帕子来回踱步,心里有点着急。拾枫到现在还没有来,那麽就意味着要麽挽菱没有请动李云玦,要麽他们还在路上。李云苏现在不知道陆楣在哪里,万一陆楣在路上撞到了李云玦,那计划也会全盘落空。好在熨茗也没有来报,最好长宁公主还待在拥翠轩。
这时有个小丫鬟的身影快步走了过来,李云苏定睛一看,是熨茗!李云苏急急上去问:「她走了?去哪里了?」
「回小姐的话,公主丶陆大人和裴公子去射箭场找二皇子了。」
李云苏愈发着急了!
着急之下,李云苏都来不及和大姐云芮只会一声,直接带着采蘼也赶向射箭场。
其实她不知道她去有什麽用,但是她实在不知道她不去还能做什麽。
两行人,一行自西侧沿湖,早发路近实走的慢;一行自东侧沿湖,晚发路远却走的快。
长宁公主太喜欢和裴世衍慢步在湖边的时光了。
裴世衍公子如玉,一路守礼温柔,时不时提醒长宁公主注意脚下的石子台阶。
长宁公主则走走停停,问着湖光风景,听着裴世衍讲古论景。
这行人中最不耐烦的就是陆楣。他真想扔了这两人,大步赶到射箭场去。他现在是满肚子的腹诽。
一则嘲笑长宁公主不自量力,虽然长宁是个公主,十几岁的年纪气势很足。但是论相貌实在比不过李云苏。陆楣不得不承认,李云苏是今天他见过一众小姑娘中,长的最好看的。现在年纪还小,脸上有点嘟嘟的婴儿肥,等张开了,绝对是个美人胚子。尤其是那双杏花眼,黑白分明,眼波流转,透着机灵也会说话。二来人家英国公府和裴家是世交,林氏和柳氏是自幼的手帕交情。你看裴世衍对英国公府的后花园如数家珍,简直就是英国公家半子,可见和李云苏是青梅竹马。三来,长宁公主比裴世衍大上两岁有馀,虽然民间有说女大三抱金砖,可人家裴家是读书人家庭,士人家庭多妻子比丈夫年纪小。你长宁除了是一个公主,还有什麽可以和李云苏一争?
二则嘲笑裴世衍也是个傻子。拥翠轩里面的老狐狸基本都已经看明白长宁公主的来意,只有你裴世衍还不懂。你以为的待客之道,在人家公主眼中就是一个臣子的侍奉。你以为的守礼温和,不过是让这个小姑娘能够再一次肆意用皇权压你。年轻人对权力的理解,真的是浅薄。不,不是年轻人,而是这些在父兄庇佑下的人,对权力的理解真是浅薄。他们根本不懂什麽是世事险恶。若没有他们的父兄和家世,把他们直直放出来,哪个能全了自身?
这时,陆楣又突然想到了那天在朱庸值房门口那个顶着烈日直挺挺跪着的年轻太监。这个人,应该快死了吧?陆楣心想。
李云苏赶到射箭场时,已经大汗淋漓。她实在不便直接进场找人,里面毕竟男客众多,便让采蘼进去打探,而自己则在场边小屋里面大口喝着茶水。李云茹留着丫鬟在小屋里随时听候,这小丫鬟也是认识里李云苏的,敢紧绞了帕子给云苏净面,又拿着扇子给她打扇。井水清凉,扇子扇着风,倒让李云苏安心了下来。
一会采蘼来报说李云玦早已离开,云苏心想这一路没有遇上,李云玦定然已经到了漱玉阁。恐怕她和拾枫错开了,又是一阵懊恼刚才着急了,应该等一等。又想到李云玦那跳脱的性子,担心挽菱留不住,便又灌了一杯凉茶就走。
才刚出小屋,就撞上了说说笑笑而来的长宁公主一行人。
长宁公主看到李云苏非常不喜,因为她发现裴世衍叫李云苏名字时候的声调都透着喜悦,比起刚才一路的说话时的礼貌,仿佛成了两个人。李云苏上前屈身行礼时,长宁公主的不喜达到了顶峰,直接问:「为何不下跪?」
李云苏简直觉得莫名,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个公主,只能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一路灰尘,都沾到了漂亮的裙子上。裴世衍直拧着眉。
长宁公主不能太过发作,否则按照她在宫里的性子,恐怕李云苏要被罚跪上两个时辰,才能解了恨。她也没让李云苏起,直接越过她走向射箭场。裴世衍拉云苏也不是,不拉也不是,呆呆站在原地。
长宁公主看裴世衍没有跟上,高声道,「裴公子快来。」
陆楣从后面推了裴世衍一把,裴世衍只能跟上。
云苏跪在地上,陆楣站在她的跟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太阳,给她落下了一片阴影。
「三小姐怎麽会在这里?」陆楣冷冷问。
「奉母亲命来传话午膳的事。」李云苏只能抬头仰着脖子看他。
陆楣很喜欢看到李云苏这个样子,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抬着她的下巴,让那紧致的脖子暴露无疑,显得如此的脆弱。他嘲笑道,「偌大一个英国公府,少传话的丫鬟还是少传话的小厮?」
李云苏低下头,咬着唇不说话。
「脸上的胭脂都没有了,这一路赶得很辛苦吧。」
李云苏还是不说话。手指攥得帕子,皱得不成样子。
「你不擅长说谎。你不知道,你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而它会出卖你。」李云苏又惊慌地仰起头,陆楣心里很满意。
陆楣伸出手放在李云苏面前,那种眼神容不得李云苏去拒绝。她知道如果她不伸手,这个人会拎起她的脖子。于是她也伸出手,搭在了他的手上。那一刻,陆楣紧紧一握,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然后弯腰在她耳边说,「走吧,如果还有下次,我不会再把你拉起来。」
说完,他从她身边擦身进了射箭场。
李云苏长吁了一口气,这一系列的事情,撞的她极度发懵。但是此刻不容她多想,她敢紧又从射箭场赶了回去。她要在李云玦失去耐性之前赶到漱玉阁。
漱玉阁。
李云苏几乎是踉跄地撞进了漱玉阁,花厅里面李云玦正在对着挽菱发脾气?
「人呢?说十万火急,我都吃了两盏茶了,人去哪里了?」
「三少爷您再等等,拾枫去给小姐传话了,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等不了了,那麽多客人在射箭场,你们溜我玩呢。」
李云玦站起身来,只感觉一个身子直接扑进了怀里,低头一看,正是李云苏。而李云苏满眼泪水,嚎啕大哭。
「哥哥!」
这时李云玦才能仔细看她,妆也没了,头发也乱了,一身的大汗,满脸的泪水。「妹妹,你怎麽了?谁欺负你了?」
李云玦脑补的全是自家妹妹被纨絝调戏的场景,怒火直冲脑门。「是谁?忠勇侯家的小崽子?」
忠勇侯的二公子比他年纪还大几岁,他就敢这麽叫人家小崽子,李云苏心里直发笑。
李云苏也不正面回答,因为她的目标就是留住李云玦,含含糊糊地说,「我怕,哥哥护我!」
李云玦愈发相信自己的推测,怒火攻心,撩起袖子,就要冲出去打人。李云苏死死拦着他,不让他走。
「哥哥不要走!父亲母亲叔父婶婶都忙着,我实在没办法了,只能请哥哥来。哥哥要走了,我就不能活了。」
李云玦哪遇到过有人跟自己闹死活的戏码,生生顿住了脚步。「你说,你要我做什麽?」
「哥哥等我去更衣。哥哥不要走,哥哥一定要给我做护卫。」
「好好,我不走,你先别哭,你去更衣,我就在这里等着。」
李云苏抹着泪,在采蘼的搀扶下,尽了内室,给挽菱使了一个留住李云玦的眼色。
李云玦非常烦躁,在花厅里面来回踱步。
「青锋!」李云玦叫来自己的小厮,他的小厮都是以名剑命名的。「你去射箭场问问,三小姐到底出了什麽事!」青锋领命,一溜烟出去了。挽菱拦不住青锋,只得在后面大叫「不要张扬,悄悄问。」
「不许张扬!」李云玦又补了一句,毕竟是关女子名节,确实不能自己乱了阵脚。
内室里面,李云苏在慢慢换着衣服,故意拖延时间。
射箭场。
陆楣跟着长宁公主到了射箭场,女娃娃一队,男小子一队在那里射箭。时不时传来叫好生。半大的小子真是多,好几张脸他都不认识。他一个个审视打量。
长宁一路走到二皇子面前,屈膝行礼,「皇兄!」
二皇子笑容宴宴,可见也不以天热为忤,玩的十分开心。
众人都给长宁公主行礼。长宁撇过头笑问裴世衍,「你可会射箭?」
裴世衍的心思都在刚才跪在地上的李云苏身上,便推说,「不会。」
李云璋作为场上唯一的男主家,拿过李云茹的弓箭,递给长宁公主。「公主,这时舍妹云茹的小弓,您可以一试。」
长宁听裴世衍不会射箭,而自己正好又会,颇有炫耀之心,便高兴地接过弓箭来到女队这边,要了十支箭。
她搭箭引弓,控弦瞄准,自如一放,正中靶心,高兴的回眸看向裴世衍,仿佛在问,「我厉害吧?」
裴世衍只得笑着点头。长宁愈发地高兴起来。一众勋贵子弟更是愿意捧场,拍手称赞声此起彼伏。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长宁射箭上,陆楣踱到了二皇子身边,「殿下」。
刘玄祉不太喜欢陆楣这个人。在他和陆楣的接触中,他一直觉得陆楣出身寒微,这个人冷酷无情,对权力渴望到没有节操。虽然刘玄祉承认,从帝王术的角度说,陆楣是一把很好用的刀。但是父皇春秋鼎盛,这把刀也只有父皇能用,还轮不到他,他不敢生任何拉拢之心。所以,长期以来他对陆楣都保持一种客气和警惕。在父皇没有想过要交出权力之前,谁知道这把刀会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刘玄祉微微把身体倾斜向陆楣,以示亲热,这点让陆楣不禁满意。
于是陆楣压低声音问,「怎麽只有李云璋?」
其实陆楣并不确定李云璜和李云玦是否在现场,但是根本不妨碍他这样问。如果在,二皇子自然会把人指出来告诉他,如果不在,恰好可以问到原因。
「李云玦先前一直在,刚才被一个小厮叫走不久。李云璜一直不在,刚才某亦问过李云璋,说他姨娘生病数日,一直在侍疾,今日不曾迎客。」
陆楣听到二皇子自称为「某」,更加满意,点点头,退开一边。
这一次看来要无功而返了。不过,也不算完全无功,至少英国公府的布局大致明白了。另外,冒出一个李云苏,陆楣脑中又晃出了那个小姑娘的脸,真是好看,一想到将来某日可以看到她哭的样子,陆楣竟然激动地有点战栗。
陆楣叉手端在腹部,默不作声,目光散漫地看着场上。
刘玄祉瞥了他一眼,心里在想,「他盯上英国公府了,就是不知道为什麽?」他把目光缓缓移开,落到场边一众女子中李云茹的身上,生机勃勃却毫无骄慢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