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我仰春 第十三章 赏莲会之一

绍绪三年，六月廿六，英国公府

辰时三刻，和英国公家最为交好的裴家最先上门。李云璋代李威丶李武在仪门迎客。裴衡从马车而出，引着柳氏下车，而裴世衍则迫不及待自己跳了下来。

入得仪门，男女分行，裴衡和裴世衍去了正厅，而柳氏则被婆子们引出去了内院。裴世衍再三示意母亲想去内院，柳氏一点都不搭理他的眼神，只让自己的大女儿裴世韫扶着。

裴世韫今年三月及笄，及笄礼时英国公家妇人都去观礼，和国公府非常熟悉。裴衡只能乖乖跟着父亲去见李威和李武。

内院便在槐荫堂待客，柳氏来时，杨老太太，林氏和孙氏都在。柳氏和她们自是相熟，一进门就说开了。裴世韫则安静地坐在了一旁。杨老太太催问仆妇云芮丶云茹和云苏在哪里。不一会，三姐妹就到了。老太太便让云茹和云苏陪着世韫闲话。而柳氏则自告奋勇地要帮杨老太太待客，老太太高兴的直夸柳氏贤惠。

正说着，襄城伯家上门了。如今的襄城伯掌家人是杨老太太的同胞哥哥，领着女眷打头的是襄城伯家孟老太太，也就是杨老太太的嫂子。

孟老太太嫁进襄城伯府时，杨老太太还小，这个嫂子对她非常好，简直是长嫂如母。杨老太太都起身去院门口迎接。孟老太太已经七十多了，走路不很利索，这几年深居简出推了几乎所有席。回贴时说她要来，着实让杨老太太一阵高兴一阵心酸。

见到嫂子那一刻，杨老太太都禁不住流泪，直哭唧唧地拉着孟老太太的手。孟老太太则慈爱地摸着杨老太太的脸，嗔笑她明年都是六十的人了，怎麽还跟个孩子一样，云苏看着也是感叹。襄城伯家同来的还有长媳陈氏和两个姑娘，分别是杨二娘和杨三娘。杨二娘和杨三娘都和英国公家的姑娘们自幼熟悉。襄城伯家也是武家勋贵，互相见完礼后，杨老太太则让孙氏陪话，让云芮带着小姑娘们去了花厅顽。离开了长辈们的视线，李云茹长吁了一口气，高高兴兴拉起杨二娘和杨三娘的手，而李云芮则和裴世韫挽在了一起。

今年李云芮也要及笄，便问裴世韫及笄礼时的事，几个姑娘都围坐安静听着。

巳正时分，宾客满堂。

年长一点的裴世韫丶工部沈侍郎家的沈五娘丶鸿胪寺少卿家的顾七娘丶良国公府的秦翠娘丶忠勇侯家的蓝莹雪丶蓝莹霖，由李云芮陪着。都是已经及笄或快及笄的姑娘，不是说着描花样的事，便说的是打络子的事。沈五娘和顾七娘兴致勃勃，秦翠娘和蓝氏姐妹却有点兴致缺缺。

旁边李云茹提议去花园看家里养的小鹿和孔雀，看完小动物便在旁边的靶场比射箭。秦翠娘和蓝莹雪实在向往，便向李云芮陪了一下罪，兴冲冲得随着李云茹并一众姑娘前往。同去的还有原来和李云苏年纪相仿的襄城伯家杨三娘和永昌伯家的卫元娘。待忠勇侯家的蓝莹霖更衣回来，发现花厅少了好多人，才知道她们竟然去射箭了，急急忙忙也跟着过去了。

本和李云茹年纪相仿的袁次辅家的袁五娘，则挨到了李云芮的身边。

「五娘怎麽不去？」裴世韫温和得问。

袁五娘红着脸呐呐说，「原也不会。」

李云芮拉着袁五娘的手说，「咱们去看莲花可好？」

袁五娘兴致立刻来了，「姐姐家的墨莲闻名京城，我向往好久，正想去呢。」

于是李云茹便领着一众文臣家的姑娘往后花园而去。

英国公府的后花园以湖为中心，横陈在三路大院之后。西路院是长房，中路院是二房，东路院是三房，每两路院中间都有夹道。李云茹引着一众人从花厅角门，穿东中夹道，直进后花园。扑进眼帘的便是一座太湖石堆的假山，把湖挡得严严实实的。曲径通幽，拾步而去，转过一角太湖石，便到了一处临水亭子，名叫掬水亭。亭边水面上，一湖莲花次第开放。凉风拂面，莲香清幽。袁五娘深深吸了一口，悦然而笑。

「真是好去处，美极！姐姐，以后你要多邀我来，我真是爱煞这里了。」

掬水亭里，婆子们已经摆好了清茶蜜饯，只待人来。

李云苏打眼一看，如今围着姐姐身边的，都是文官家的姑娘。一想着之前李云茹风风火火领人射箭的样子，跟着去的都是勋贵家的姑娘，莞尔一笑，果然文武不同道。也就是父亲，居然娶了一个文官家的小姐，两边都有了交好。而母亲是文官家出身，教养得姐姐便和读书人家的姑娘一样。而婶婶孙氏家还领着兵守着九边，二姐李云茹便是武将家的女公子。

「云苏姐姐，那个阁子是什麽地方？」顾少卿的十四娘年纪比云苏还小一岁，是一众姑娘里面最小的，活泼可爱，想着便问了起来。

李云苏抬眼东望，顾十四娘指的阁子不多远。

「那个阁子叫揽月水榭，老太太们和各家夫人们便在那处赏莲。」

「那儿呢？」沈五娘问。

李云苏看着沈五娘指的是湖对面稍高处，正对揽月水榭的一处阁子，「那是拥翠轩，男客们在那里。」

裴世韫暗暗点头，英国公府实在不容小觑，就论这个赏莲安排，实在妥当。裴世韫来过英国公府多次，这些地方都很熟悉。心下明了今天英国公府的待客之道便是女客从东中夹道自后院槐荫堂到后花园，年长的在揽月水榭，年幼的安排在掬水亭。而男客则从西中夹道自前院正厅入后花园，直接过了湖，去湖对面的拥翠轩。三处待客地方既男女不混，又相去不远，尤其揽月水榭和拥翠轩，正夹湖面最窄处相望。裴世韫向更远处的湖面望去，还有一些建筑，东北角的地方，便是李云茹带着勋贵家的姑娘们看鹿射箭处。

李云苏回想上一世赏莲会，也是六月廿六这日办的，来的也是这些人，顺顺利利，心里顿安。

这时，有婆子来禀告，「大小姐，魏国丈家到了。老太太请您或不拘哪位小姐去待客。」

李云苏心里一顿，刚想着人都到了，居然忘了魏婉娘。忙道，「姐姐这里客多，我去。」

李云芮点点头，便放李云苏而去。

进了槐荫堂的院子，李云苏脚步一顿。

槐荫堂的正厅里面，站着一个男人。从背影看过去，高大英武，宽背窄腰。最重要的是，他这一身，从背后看也明显知道，是锦衣卫的大红飞鱼服。李云苏心里一阵狂跳，她害怕看到这身衣服，更害怕看到这身衣服下的人。

杨老太太看她进门，高兴得招手，「云苏快来，见过长宁公主。」

「长宁公主？」李云苏更一惊，才发现杨老太太座边还坐着一个陌生的女子，她正抬眼望向李云苏。这是一个约莫十三四的贵女，衣着服饰无一不透着皇家之气，她明明笑着，李云苏却读出了疏离和淡淡的敌意。

李云苏跨进厅，按制给长宁公主行了跪拜礼。长宁公主并未出声叫免，杨老太太略略皱眉，一时客厅场面有点冷。李云苏只能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才站起身来。

「见过三小姐」，这个声音更是让李云苏如遭雷劈。她转过半身，看到旁边的男人，双手叉在腹部，低头看着她。她仰着脖子正对上他冷漠的眼眉，正是他，锦衣卫指挥使陆楣，上一世带人来抄家的陆楣，她吓得退了半步。

「小孩子家，没见过大人，大人莫怪。」林氏连忙给自己女儿的失态打圆场。

「无妨。」陆楣淡淡地说。

这时，李云苏才回神看到了站在母亲身边的魏婉娘和她的母亲任氏，便向她们行了礼。厅里品级低的好几位夫人都站着，只杨老太太丶孟老太太丶袁夫人和长宁公主坐在那里。

「好大的架势！」李云苏不禁心里一嗤。

「本宫听闻英国公府墨莲开了，便想来看看。父皇怜爱，让二皇兄陪我前来，并令陆指挥使护送。李云苏，有劳你引我前去。魏婉娘，你便一起吧。」说完，长宁公主站起身来，别看她只有十三四岁，讲话拿腔拿调的样子，还挺像回事。

「是。」李云苏屈了一下膝。

「老夫人安坐。」长宁公主示意老夫人们不必多礼，杨老夫人和孟老夫人岂是托大之人，连忙起身。

李云苏引着长宁公主向后花园前去，身子不由微微有点颤抖。长宁公主走在前后，李云苏错身半步，魏婉娘随在其后，而陆楣则在离开她们五步远处缀着。

魏婉娘感受到了李云苏的紧张，紧赶一步，握了一下李云苏的手，云苏回头对她一笑，不经意见却发现陆楣的眼神正盯着自己，这眼神像是一头猛兽，而自己则是弱小的猎物。

这一路走的心惊，好不容易到了掬水亭。大家又要呼啦啦给长宁公主行礼，可能公主急于要看墨莲，便免了大家的礼。

婉娘和李云芮丶裴世韫相熟，三人无言，站在一起只拉了拉手。

李云苏退到了一边，呼出一口气，环看一周发现大家都有点紧张。陆楣则在亭外三丈远，抱着绣春刀，自然开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