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绪三年,十月十四日,锦衣卫北镇抚司
李威丶李武和李云璋,带着家丁堵在锦衣卫北镇抚司门口。
陆楣不在,因为襄城伯杨震岳进宫去哭诉了,陆楣又被皇帝叫进宫了。北镇抚司的镇抚使铁坚拦在门口。
铁坚乃山东青州卫卫所军户出身,对上可谓大庆军神的李威,心里直打怵。大庆军中何人不知李威战功赫赫,大庆军中何人不想成为李威的兵,谁想站在他的对立面?
但是陆楣没回来,谁又敢让李威就这样进了诏狱,带走李云璜?
李威柱着拐问:「铁大人,是何出身?」
「回英国公,山东青州卫军户。」
「隆裕二十年,先父领青州卫子弟于宣府迎击北狄时,有个千户叫铁成是你什麽人?」
「乃先父。」
「那你让开吧,我不想同室操戈。」
「大人,我职守于此,不能让。」
「忠于职守是个好男儿。但是今天我确实要为难你了,我向你赔个不是。」
「大人!」铁坚抱着拳,脚下没动。
李威又上前一步,铁坚依然没动。李威再上前一步,铁坚还是没动。李云璋扶着李威,李威举起拐杖,铁坚则平静地看着他。
李威用拐杖打在铁坚的左肩,铁坚立刻倒地不起。
李威跨过铁坚,低声说了一句:「谢了!」
李武大步赶在李威前面,进了诏狱,李威则慢慢走在后面。行未过半,就看见李武抱着虚弱的云璜从里面出来,云璜看见李威,叫了一声「父亲!」
「云璜,父亲带你回家!」
三人离开了诏狱,到门口时,看见铁坚依然倒在地上。李威对着铁坚微微躬身,「走!」
一群人离开了北镇抚司。
等陆楣回来时候,李威已经走了一盏茶,而铁坚肩膀缠着绷带,对陆楣说:「卑职拦了,被打了,拦不住。」
陆楣看着那个绷带,没有说话。
……
对于李威闯狱的事情,第二天就有御史上摺子弹劾。
同是第二天,李威也上摺子弹劾陆楣刑讯。
朝会上又好生吵了一番到底谁对谁错,绍绪帝又头痛不已。李威坐在西阶下,一语不发。绍绪帝将所有摺子发到内阁,让内阁票拟。
朝会上,秦焘辞行前往大同。秦焘走的时候,带走了儿子秦虢。
其实,在前两天李威和陆楣打擂台的时候,良国公府甚为热闹。
十月十一日,良国公府接到圣旨任秦业充任大同总兵,秦焘前往。对比秦焘的兴奋,秦业却异常冷静。
他首先想的是,南苑秋獮前他给代王府发的信是不是被查到了?
其次想的是,皇帝是不是在试探他?
当夜他便安排人去打探为什麽皇帝会做这个决定。带回来的消息,让秦业又一阵玩味,陆楣保荐了良国公府,内阁次辅建议是李武,首辅不同意,而兵部那边建议的是襄城伯。
他和陆楣素无交情,陆楣为什麽要保荐良国公府?
十二日李云璜被抓去了诏狱,秦业隐隐觉得陆楣在查白羽箭的事。
但是如果陆楣在查白羽箭的事情的话,首先不应该先找上他吗?为什麽又举荐秦焘?
秦业直觉觉得陆楣在针对英国公府。
那麽英国公府为什麽要被陆楣针对呢?到底是陆楣在针对英国公府还是皇帝?
秦业决定顺水推舟。他关照秦焘,陆楣在查白羽箭的事情,所以到了大同后切不可和代王府联系。
第二,能拖一时拖一时,不要回京。因此,遇到北狄打草谷时,不要赶尽杀绝,放他们多打几次,只要损失不大,便羁縻即可。
秦焘明白了父亲的担忧和意图。
十月十六日,针对陆楣和英国公府的是非,内阁有了票拟结果。内阁是站李威这边的,对于李威闯狱,内阁的说法是「略有不妥,然爱子心切,且李云璜年仅十二,属收赎,本可减免刑罚。」
邓修翼读完内阁的票拟,上头就一直没有声音。他知道,皇帝不满意。
「你觉得呢?」果然皇帝开口询问。
「奴婢以为不妥。」邓修翼摸清楚了皇帝的路数,就直接回答了。
「哪里不妥?」
「闯狱人非李云璜,乃英国公。李武未进诏狱前,当不知李云璜被刑讯。此乃混淆视听。」皇帝听了很舒服。
「那该如何?」
「当罚俸。」
「为何?」
「陆楣不当在先,英国公得陛下承诺接子回府属当然。然陆楣不在,李威当等待。打了镇抚司而闯狱,乃以暴制暴,宜罚俸为戒。」
「准!」
圣旨到英国公府,李威叩谢天恩。
……
本来皇帝以为这个事情就这麽过去了,没想到,十月廿一日,英国公府举家前往京中名刹隆福寺为先太子做三天水陆法会,一时朝野震惊。
第一天,绍绪帝枯坐在御书房整整一天,他猛然记起十月廿二日,正是先太子的忌日。
邓修翼很震惊。
他不知道李威想做什麽,是想向皇帝摊牌吗?如果想向皇帝摊牌,那不应该是选大朝会的时间吗?再忍十天就是大朝会,大朝会上带上玉佩和先皇的遗诏,不就把皇帝所有的路堵死了吗?
现在这个水陆法会,不是在告诉皇帝,自己和太子后人有关,李威他不怕触怒皇帝吗?
太后很震惊。
英国公府的杨老太太没有来和她通气,她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天的水陆法会已经结束了。而第二天就是太子忌日了。
李威到底想做什麽?杨老太太怎麽就任着他这麽做呢?后手呢?公布太子后人的身份?然后被皇帝接进宫?还是被皇帝圈禁?
十一年都过去了,英国公府为什麽突然就高调起来了呢?
朝中的文武百官很震惊。
虽然先太子已经被正名,但是这毕竟是先太子啊,是现在皇帝的哥哥。
英国公府公然祭祀先太子,是把皇帝置于何地?
现在已经是绍绪朝了,不是隆裕朝。先太子这个人,不应该随着时间的推移,让所有人都忘了吗?提他,英国公府想做什麽?
陆楣则是唯一一个兴奋的人,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吧。李威你手上有一个先太子后人,就想把现在的金銮殿给掀了?
……
让李威想不到的是,第一个来问他到底想做什麽的,是裴世宪,裴衡的长子,在原来次辅裴桓荣身边长大的人。
「世叔!」裴世宪今年二十岁了,已经及冠。
「则序,坐!」李威很温和地和裴世宪说话。「喝茶。」
「世叔请。」
「裴山长身体康健?」
「祖父一切都好,就是忧心京中。」
「暗流涌动,确实让人忧心。」
「那为何世叔还要更加搅动?」
「树欲静而风不止。」
「心无挂碍,则风树俱止。」
「心欲无挂碍,奈何有人便要扰心有挂碍。」
「那世叔到底是真无挂碍,还是实有挂碍?」
「实有挂碍!」
「是何?」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裴世宪非常惊讶。「世叔待如何做?」
「以身拼破网,放鸟出笼。」
「何不秘为之?」
「秘为,则鸟终夜行而入枭口。」
「雏鸟日行,亦入枭口。」
「然日行入枭口,死则死矣。夜行入枭口,百口莫辩。」
「英国公府当如何?」
「请则序贤侄照拂!」
「世叔不当如此!何不与祖父一商?」
「裴山长会拂髯称是。」
……
十月廿二日水陆法会时,皇帝来了。
绍绪帝给先太子上了一炷香。
他想了一天,然后觉得自己不能不来。倘若不来,满朝如何看待他?毕竟当时他在给齐逆下诏书时候,称赞了先太子的人品和高德,然后以先太子被人构陷,终死不谤君上,来反衬齐逆的狂悖和狼心狗肺。
所以,他忍着满满的恶心,来到了隆福寺。
皇帝銮驾出行这种事情,很快京中官员都知道了。大家都着急忙慌赶到了隆福寺,也来给先太子上香。
绍绪帝上完香,看了一眼李威,便想走。
李威拦下了他:「陛下,臣有话说。」
「讲!」
「先太子品行高洁世人称赞,不当隐于尘埃,恳请陛下下旨岁时致祭。」
绍绪帝猛然想起,二年时因齐逆事,他没有于十月廿二日致祭先太子,而今年显然他也没有。
「准。」绍绪帝咽了一口口水。
「按祖制,先太子后人满十五当封爵。」
绍绪帝霍然看向李威,李威正视绍绪帝,一步不让。
「你?!」
「陛下,那日臣便说过,陛下不疑臣,臣当为陛下尽忠。」
「这是两件事!」
「其实是一件事。」
当满朝绯袍赶进隆福寺大殿时候,看到的就是绍绪帝和李威对视的这一幕。
这场景,大家又都有点后悔赶来。
「恳请陛下恩准!」李威深深鞠躬。
绍绪帝无法再和李威说什麽了,因为大臣们都来了,「准!」
然后皇帝甩了袖子走了。
卫定方看着这一幕,突然明白了,李云璜或者李云玦其中一人就是应了之前那个无头消息中的人。
卫定方深深看了李威一眼。而李威背对皇帝已经离去的大殿门口,仰望着毗卢遮那佛像。卫定方顺者李威的视线也望向这个大日如来,果真能破除无明,获得觉悟吗?
李威啊,你可真猛,真无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