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正月十五,年也就快过完了。
英国公府陆续放了一批仆妇身契,云苏身边的采蘼和挽菱虽然没有到十五岁,也被放了出来。
采蘼跪在云苏面前死也不肯走。云苏跟她说,不是嫌弃她伺候不好,而是因为她太好了,所以一定要放她走。让她先安心回家,以后再有相见。
然后给了采蘼和挽菱各五十两银子。两人都被父母领回了家。
采蘼问她母亲到底是为什麽,她母亲只是垂泪,然后跟她说,「无论国公爷是不是放了我们身契,我们都是英国公府的人。小姐让你回家,你便在家好好待着。哪日小姐再要招你,你死也要给我爬过去。」采蘼抹泪答应。
过了正月二十日,各府解开封印之时,李忠召集家中几个重要的管家,分别给他们派了公干。
李义被派去山西三立书院,并带上李威给原次辅裴桓荣的一封信。李忠要求李义先向南折,再入山西,行事一定要小心。李义出发时候,果然有锦衣卫跟踪,他本军中斥候出身,三下两下就甩了锦衣卫。等锦衣卫回神,李义已经过了叉路口。锦衣卫站在路中,竟不知道到底该往东,还是往南,还是往西。只能悻悻然回去覆命。
李仁则接到指令前往保定。这次锦衣卫学乖了,待李仁一出城,就拦住了他。从他身上搜检出林时写给自己妾的家书,再三翻看也没有查出端倪,只得放行。李仁便带着这个尾巴,一直到了保定。
李信则接到指令去了京郊的庄子,布置开春农忙的事情。
正月二十五日,宫中为杨老太太寿的第一拨贺礼到了英国公府,是太后的赏赐,由司礼监掌印朱庸亲自送来。金镶玉如意一柄,锦缎八匹等不一而足,英国公府阖府跪谢。
李威给朱庸手中塞了一个大大的荷包,朱庸笑纳和李威耳语。次日杨老太太便去宫中谢恩。老太太从慈宁宫出来时,两眼通红,直呼皇恩浩荡。
正月二十六日,林时大计为优,调贵州做布政司右参政。从盛京去贵州路途遥远,林时便匆匆回保定了。
林时走前和当年几个同年喝了一顿酒,里面便有苏州知府况亦鼎丶开封同知董伯醇等数人。
正月二十八日,皇后的寿礼到了英国公府,仍是朱庸亲自送来。李威照样还是一个大大的荷包。
二十九日,二皇子的生母贵妃娘娘的寿礼,也到了。紧跟着淑妃娘娘和太子的生母良妃娘娘的寿礼一一送到。
有庆一朝,从无嫔妃给臣子夫人赐寿礼的事情,众人啧啧称奇。李威知道,若非皇帝授意,这些后妃怎麽可能逾矩而为。
后面三妃的寿礼朱庸就懒得自己跑了,有张齐送来的,李威一样送上荷包,两人笑着耳语。也有司礼监其他随堂太监,李威照例而为。
正月三十日,皇帝的寿礼送到了英国公府,送礼来的竟是邓修翼。李威照样送上荷包,两人脸上挂着笑。
李威说的却是:「辅卿保重,来生再见,若有可能,请护云苏」。
邓修翼脸上勉强挂笑,说的是:「万死不辞。」
邓修翼回到房间,打开李威的荷包,里面竟是银票三百万。
二月初一日,大朝会之日,李威上朝了。众人叩拜完毕,皇帝依然给李威赐座。
李威却而不受,答道:「臣叩谢陛下天恩。只今日是家母寿辰,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威以身事君尽忠,而不能侍奉慈母,实为不孝。故今日诚无颜安座,请陛下全威忠孝两全之意。」
绍绪帝不知如何应对,便说,「随卿自便。」
大朝会主要议了今年春闱主考官的事,此事毫无悬念,绍绪帝瞩意严泰,几乎人人尽知,所以很快达成一致,绍绪帝非常满意。
另有良国公秦业上奏大同军务,一切井然有序,只是北狄之前骚扰严重卫所破坏良多,还需要秦焘一一整饬,绍绪帝准予秦焘再留大同三月整顿卫防。
内阁替潘家年上奏黄河修堤事宜,进展良好,还需户部筹措。
户部尚书范济弘便开始了哭穷,直言去岁十一月已经为黄河修堤更多筹措了银两,现在户部实没有闲钱了。绍绪帝突然想到了去年太仆寺卿王存的摺子,便下旨清查太仆寺还有存银多少,内阁领旨。
然后又商议了新春劝农诸事,总体来说这个朝会开的还是比较顺利的。
等散朝时,李威跨门槛,有点摇摇不稳,走在其身边的秦业扶了他一把,然后重重的捏了一下李威的手。李威淡然笑应:「多谢!还是得靠良国公了!」
刚下丹墀,朱庸急急忙忙从后赶来,说皇帝请李威去御书房叙话。
李威只能又返回了回去,向周围同僚作揖致谢。
到了御书房,李威正要下跪,朱庸得到皇帝的旨意,连忙拦住,请李威坐在椅子上叙话。
李威半身靠着椅子,十分恭敬。
「克远。」绍绪帝唤了他一声,目光定定看着他。
李威不看皇帝,拱手称是。
「克远可还记得少时吗?朕是一个不得瞩目的皇子,你却是英国公家最活泼的孩子。虽朕长你六岁,虽朕才是皇子,但是你比朕在这个宫里熟稔得多。朕都不敢接近父皇,你却敢拔父皇的胡子。少时,朕可真羡慕你呀。」
「陛下,微臣幼时顽劣,全赖先帝包容,怎堪陛下羡慕。」
「少时,你从英国公府带来老太太亲手所做点心,与朕分食,朕始终记得。」
绍绪帝语气低沉,仿佛无限伤感。
李威方才抬眼看他。
「陛下,微臣亦常常念起陛下开府后,召臣骑射,春分扬鞭,秋日围猎,何等快意?」
绍绪帝看着李威的眼睛说:「骑射朕不如你,当时你才是锦袍跨马,威风凛凛。」
说完,他那刻寡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温笑。
「少不知事,以醉酒鞭名马为傲,实是不堪。」
「克远,你自幼父母双全,你不懂一颗幼时丧母,谨小慎微的心。」
「可陛下如今君临天下,保有四海。幼时之事,可以释怀。微臣对陛下,便如先父对先帝。陛下何苦自困?」李威皱眉问。
绍绪帝看着李威的拐杖,说:「你不应困于跛足,为何你不恨他们?」
「微臣不为私而残,实乃国家公义。」
「今日时,为何不能为朕而公义?朕即国家,朕亦公义啊!」
「臣今日亦是以身为陛下尽忠,放过他,陛下亦放过自己。」
「你?!」
「陛下,
磐石无转移,松柏耐岁寒。矢志终不改,日月鉴忠肝。
愿陛下康健顺遂,愿我大庆国泰民安!」
李威跪伏在地,说完,他起身走了。
绍绪帝看着他拄着拐,徐笃而离,皇帝掩面。
……
李威回府换成了常服,仔仔细细地把那一身国公爷的官服,挂在了书房里面。
用过一点点心后,已经陆续有宾客上门,他便开始迎客去前院迎客。
今日来的客人尤其的多,相熟的,不相熟的,都有上门贺寿。
杨老太太端坐高堂,脸上满是笑容。有些客人明日要参加籍田礼来了,奉上了礼物,拜过寿就走了。李威都奉上一份回礼。
有些客人来了,便在英国公府留下,一起图个热闹。
几次李云苏跑来他身边,都被他笑着说,「安排好了。苏苏快陪祖母,陪你母亲去。」然后就被赶回后院。
酉时初刻,杨老太太的寿宴便开始了。整个寿宴无论内外席,都是叫的福满楼的席面。菜肴精致,寓意福寿。尤其是糟鲥鱼,香味扑鼻引得宾客大呼过瘾。而用蜜渍冬瓜雕刻寿桃,内里盛着鱼翅羹,更让宾客感受到了国公府的底蕴。不少宾客在那里算,这一桌席面要花多少银子。
李威给杨老太太敬酒,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祝词更是别具一格:
「母亲劬劳,诞我于兹,赋以元命;鞠我育我,煦妪提携,迄于成立;训以义方,勖以贞操,俾守厥度。」
不少在现场的文人士子都交口称赞,这文采和底蕴,竟不输诗书传家的世家。
后来这话渐渐传出,听闻之人莫不泪泣。
宴席过后,忠勇侯家班便登台唱戏,第一出便是《麻姑献寿》。
进入点戏环节,又让众宾客奇怪。
杨老太太点了一出《蟠桃会》。随后李威点了《单刀会·刀会》。李威把摺子递给了林氏,林氏点了《西厢记·长亭送别》,李威看了林氏一眼。然后李武点了《邯郸记》,交给了孙氏。孙氏则点了《八仙庆寿》。最后请老太太再点一出大轴,老太太居然点了《赵氏孤儿·搜孤救孤》。
按常理,英国公府应该让宾客中德高望重者,也点上几出才是。可这个戏单就没从李家人手上传到任何其他人的手上。
众人虽然嘀咕着,但却不好说什麽,毕竟满朝,除了襄城伯夫人外,没有比杨老太太更老的一品夫人了。
戏唱过半,陆续便有宾客告辞,李威也不相送,都请管家李忠代为送客。
有些人出门便议论这英国公府前恭而后倨,实在另人费解。
但等回家打开英国公府的回礼,有数倍于宾客送的礼。
大家除了摸不着头脑外,竟也不能置一辞。
待《赵氏孤儿·搜孤救孤》都演完,已是戌时三刻。
最后离开的客人便是裴家。李威和林氏相携,送着裴衡丶裴世宪丶裴世衍和柳氏出门。
裴世衍突然对李威说:「请世叔替我代一句话给云苏妹妹。」
李威温和地说:「为何刚才你不亲自和她讲?」
「上次云苏跟我讲的话,我一直思索,回想此前荫蔽于祖父父兄之下,少不经事,懵懂无知,实无颜面对妹妹。故请世叔带话。」
「那你便讲吧,我定带到。」
「谢谢世叔。」少年鼓起勇气,挺起胸膛,掷地有声道:「世衍立广志,还请云苏妹妹拭目以待。」
说完,向着李威躬身,红着脸上了马车。
李威呵呵而笑。
裴衡也摇头而笑,握着李威的手说,「保重!」然后深深看了林氏一眼。林氏微笑以对。
柳氏拉着林氏的手,告辞。她终是略略从长女的婚姻中走了出来一点。
待裴衡和柳氏都上了马车,裴世宪上前,含着泪对着李威长长一躬身。
然后坐在马车后踏板,而不进车厢内,一路看着李威而去。
李威慢慢挥着手,林氏扶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