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先天灵骨为底,再由魔门之法铸炼而成的这根拂尘,无疑是符合“双源响济”这个条件的。
因此,在黄东来想到了这一点,并将拂尘塞入门口的“衔管”后,那石门便由中间一分为二,朝着两侧平移开启了。
...
夜色如墨,赤水渡口的芦苇丛在风中沙沙作响。江面雾气弥漫,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整片水域。三艘伪装成商船的快艇静静停泊在岸边,船身微晃,似在等待命运的启航。
狄不倦披着一件粗布斗篷,独自立于码头尽头。他手中紧握那枚“丙三”真令,铜牌已被体温焐热,边缘的金丝纹路隐隐发烫,如同烙印般刻入掌心。他低头凝视,仿佛能从那山水云纹间窥见沈疏影当年的模样??青丝垂肩,笑眼如星,唤他一声“阿倦”,便足以让整个江湖黯然失色。
可如今,只剩风声呜咽。
远处传来马蹄踏地的闷响,节奏整齐,却未靠近。狄不倦没有回头,他知道那是林东安排的暗哨,也是最后的防线。他不能指望任何人护他到底,这一程,终究要自己走完。
子时将至。
忽然,江面起风,雾气翻涌如潮。一只乌鸦自枯树飞出,嘶鸣划破寂静。紧接着,十二道黑影无声无息地从四面八方浮现,或藏于芦苇深处,或伏于礁石之后,气息阴冷诡异,竟不似活人所有。
尸奴已至。
狄不倦缓缓闭眼,深吸一口气。二十年来,他虽沉溺权势、纵情酒色,但武功从未荒废。那一套“断肠剑法”,本为沈疏影所创,二人曾月下共练,笑言此剑只对敌,不对彼此。而今,他却要以她的剑法,迎战她当年最痛恨的邪术??阮青袍炼制的“九幽尸傀”。
第一道黑影暴起,速度快若鬼魅,直扑而来。狄不倦拔剑出鞘,寒光一闪,剑锋划过对方咽喉,却不料那尸奴头颅落地,身体竟仍前冲不止,双爪如钩,直取胸膛!
他心头一凛,急退三步,剑势回旋,一招“梅落千山”横扫而出,剑气激荡,将尸奴拦腰斩断。可断肢坠地后仍在蠕动,甚至试图爬行逼近。
“果然……是用‘续魂丹’残渣炼化的活尸。”狄不倦咬牙低语,“连经脉都已腐坏,却还能行动……阮青袍,你究竟疯到了何等地步?”
话音未落,又有七道身影凌空跃下,皆着紫袍,手持奇形兵刃,或喷毒雾,或甩蛛丝,正是五灵教七大毒使。为首一人冷笑:“狄帮主,别挣扎了。你交出真令,我们留你全尸;若再反抗,便让你尝尝‘蚀骨化血散’的滋味!”
狄不倦冷哼一声,剑尖轻颤,摆出“孤雁归巢”的起手式。这是沈疏影亲授的最后一招,她说:“此式看似守势,实则藏杀机于静默,唯有心中有悔之人,方能使出真正威力。”
风更急了。
他猛然踏步向前,剑光如雪崩般炸开,一式“断肠”连环刺出七次,精准命中七名毒使的腕脉。毒雾顿散,蛛丝断裂,七人齐齐后退,惊骇不已。
“不可能!这剑法……怎会如此凌厉?”
狄不倦不答,只是缓缓收剑,目光扫过四周。十二具尸奴正缓缓合围,毒使亦重整阵型,而江面上,三艘船竟在此时同时起火,火光映红水面,逃生之路已被彻底封死。
他仰头望天,月隐云中,星辰晦暗。忽而想起清微观那位女子曾测算天机??劫煞临坎位。原来,这一劫,竟是落在他自己身上。
“若我今日死于此地……”他喃喃道,“也算还了一部分债。”
就在此时,一道灰影自高空疾掠而下,落地无声。那人戴着青铜面具,身形瘦削,手中握着一根白骨杖,杖首镶嵌一枚幽绿珠子,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终于等到你现身了,阮青袍。”狄不倦声音平静。
“不错。”对方开口,嗓音干涩如砂纸摩擦,“我等这一天,也等了二十年。当年你毁我药鼎,害我功亏一篑,今日,我要你亲眼看着自己变成一具行尸,日日夜夜跪在疏影面前,求她宽恕??而她,永远不会再看你一眼。”
“你还敢提她的名字?”狄不倦怒极反笑,“你不过是个窃取她命格的盗贼!你以为你救了她?错了!是你逼她跳崖,才让她落入武当长老之手!你才是真正的凶手!”
“哈哈哈!”阮青袍狂笑,“我是凶手?那你呢?亲手将妻子献祭给我的人,是你!为了保住漕帮,为了八房美妾,你连亲生骨肉都能舍弃!你说你爱她?可笑!你根本不配谈一个‘爱’字!”
狄不倦胸口剧烈起伏,眼中血丝密布。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无法反驳,也无法逃避。但他也知道,此刻若心神崩溃,便再无生机。
他缓缓举起长剑,指向天空,剑尖微微颤抖,却始终不坠。
“你说得对,我不配。可正因为不配,我才更要活着走到她面前,亲口告诉她??我错了。”
话音落下,剑光骤然暴涨!
他竟以自身精血催动“断肠剑法”终极奥义??“心焚”。传说此招需以情殇为引,以悔恨为薪,一旦施展,伤敌七分,自损八分。沈疏影当年创此招后,便将其封存,说:“愿天下有情人,永不用此剑。”
此刻,狄不倦却主动点燃了这把焚心之火。
剑影纵横,如万千梅花凋零,凄美而决绝。第一具尸奴被剑气贯穿,瞬间化为灰烬;第二具、第三具接连爆裂,毒使中有两人躲避不及,被余波扫中,皮肤迅速溃烂,惨叫倒地。
阮青袍脸色微变,急忙挥动白骨杖,召出一面由怨魂凝聚的护盾。然而剑光穿透怨魂,直逼其面门,逼得他连连后退。
“你疯了!”他怒吼,“这样下去你会经脉尽断!”
“那就断吧。”狄不倦嘴角溢血,却笑了,“只要能多杀你几个爪牙,让我离武当近一步,值得。”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江面突现异象??原本燃烧的船只竟自行熄灭,火焰如被无形之手掐灭。紧接着,七道黑影悄然出现在岸边高崖之上,皆着玄衣,蒙面执刃,气息内敛如渊。
“影卫……来了。”狄不倦低语,却没有丝毫欣喜。他知道林东的命令:只许护航,不得出手。这些人不会救他,只会确保他不死得太早。
阮青袍显然也察觉到了威胁,冷哼一声:“今日暂且饶你一命,但赤水之后还有七关,每一关我都布下了死局。你逃得过一次,逃不过七次!等着吧,等你筋疲力尽之时,便是我取你性命之日!”
说罢,他猛地掷出一颗黑色丹丸,落地即爆,浓烟四起,夹杂着刺鼻腥臭。待烟雾散去,敌人已尽数消失,只留下满地焦黑的尸块与残留的毒痕。
狄不倦拄剑而立,浑身浴血,呼吸艰难。他勉强走向唯一未受损的小舟,摇橹启程。江风拂面,带着血腥与凉意,他望着东方渐露的微光,喃喃道:“疏影……我来了。哪怕爬,我也要爬到你门前。”
与此同时,武当山清微观内,沈疏影盘膝坐于蒲团之上,手中拂尘轻扬,面前香炉青烟袅袅,结成一道模糊人影??正是狄不倦渡江遇袭之景。
小道童惊问:“师太,是否要派人接应?”
沈疏影摇头,眸光深邃如古井:“不可。这一劫是他必经之路。若他连这点风雨都扛不过,又何谈忏悔?又怎能面对我?”
“可是……他若死了呢?”
“若他该死,天自会收他。”她轻声道,“若不该死,哪怕万丈深渊,也会有路可走。”
她起身踱步至画前,指尖轻轻抚过那幅“两心相悦,不负此生”的旧画,眼中终是闪过一丝波动。
“阿倦啊……你可知我这些年为何不肯下山?不是恨你,而是怕见你。怕见你时,心软;怕心软后,忘了痛。”
三日后,长江三峡。
峭壁千仞,江流湍急。一艘残破小舟顺流而下,船上一人衣衫褴褛,面色苍白如纸,正是狄不倦。他已经连续遭遇六次截杀??毒瘴谷、断魂桥、迷心林、血沙滩、蛇窟峡、鬼哭崖。每一次,他都是险死还生,靠的是半部《武当内功心法》残卷(当年沈疏影偷偷塞入他怀中的保命之物)和一股不肯倒下的执念。
而今,他体内真气几近枯竭,右臂因中毒早已发黑,左腿骨折未愈,每划一下桨,都像是在撕裂筋骨。
但他仍在前行。
前方便是第七关??铁索横江。
两座悬崖之间,悬着三条锈迹斑斑的铁链,下方激流咆哮,浪高数丈。铁链上站着十二名黑衣杀手,每人脚下都绑着炸药引信,显然是准备与他同归于尽。
狄不倦抬头望着那摇摇欲坠的铁索,忽然笑了。
“原来如此……林东说‘造化’,原来是指这个。”
他不再犹豫,弃舟登岸,一步步踏上铁索。每走一步,铁链剧烈晃动,仿佛随时会断裂。杀手们冷笑,纷纷点燃引信。
“狄不倦,今日你插翅难飞!”
他没有回答,只是默默解下背上包裹,取出那枚“丙三”真令,紧紧攥在手中。
“疏影……若我能过去,便当面跟你认罪;若过不去……至少这块令,还能替我完成最后的心愿。”
他开始奔跑。
铁索震颤,火光四起,爆炸接连发生。一名杀手跃下欲扑,被他一剑斩落江中;另一人引爆身上的炸药,冲击波将他掀飞出去,半个身子悬在空中,仅靠一只手抓住断裂的铁链。
千钧一发之际,他拼尽全力荡回崖壁,借力翻身而上,最后一击,将剩余三人全部逼下深渊。
当他踉跄着站稳脚跟时,全身已无一处完好。他跪倒在地,咳出大口鲜血,却仍笑着,把真令贴在胸口。
“过了……七关都过了……”
他抬头望向远处巍峨的武当群峰,阳光正洒在山顶的观宇之上,宛如佛光普照。
“疏影,我来了。”
而在清微观中,沈疏影忽然睁开双眼,拂尘落地,整个人怔住。
“他……真的闯过了铁索横江?”
她猛地起身,奔至院中,仰望山门方向,嘴唇微动,终是轻叹一声:“罢了……这一局棋,是我输了。”
她转身吩咐道:“备茶。我要在山门前,亲自迎他。”
同一时刻,丐帮密室。
林东接到最新传书,看完后久久不语。良久,他才将消息递给老乞丐,淡淡道:“他过了第七关,距武当只剩一日路程。”
老乞丐震惊:“阮青袍竟奈何不了他?”
“不是奈何不了。”林东摇头,“是狄不倦用自己的命,换来了这条路。七次生死,三次濒死,体内毒素已深入骨髓,就算到了武当,也不一定能活下来。”
“那沈疏影……真能救他?”
“救不救得了**,我不知道。”林东望向窗外流云,“但我相信,有些人活着,不是为了苟延残喘,而是为了说完一句话,做完一件事。”
他顿了顿,低声补充:“或许,真正的赎罪,从来不是活着见到她,而是明知可能死在路上,依然选择出发。”
万里晴空之下,狄不倦拖着残躯,一步一步,朝着武当山门走去。
身后,是血染的足迹,是破碎的过往,是二十年不敢回首的梦魇。
前方,是一盏等待已久的灯,一个等了他二十年的人,和一句迟来太久的道歉。
风吹起了他的衣角,也吹散了眉间的霜雪。
他知道,这一趟旅程,不只是为了赎罪。
更是为了证明??即便堕入深渊,人心深处,仍有光亮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