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洛水泛舟:流淌在诗河里的春日宴(第1/2页)
唐文宗开成二年的三月三,洛阳城的风总算卸了冬气,软乎乎地裹着草木的清香往人怀里钻。洛水化尽了残冰,碧绿的水波里漂着几瓣早开的柳花,像撒了把碎银子;两岸的垂柳刚抽芽,嫩黄的芽尖沾着晨露,风一吹就簌簌落下来,粘在过路人的肩头——连街上卖胡饼的老张都笑着喊:“今儿祓禊节,买俩饼,去洛水边洗洗手,一年都顺溜!”
河南尹李待价刚在府衙签完最后一份公文,推开窗就看见这满院春光。院角的海棠开得正艳,粉花瓣落了一地,沾在他的官靴上。他摸着下巴琢磨:“这么好的日子,总不能闷在府里。”前儿个还跟下属聊起,说洛阳的老文士们近来少见聚会,白居易眼疾重了不常出门,刘禹锡刚从苏州回来还没来得及接风,正好借这祓禊节,邀众人泛舟洛水,也算续一续文人的老规矩。
“来人!”李待价喊了声,文书小吏立马跑进来。“你去备十五份柬帖,给白乐天先生、刘梦得先生,还有吏部的王郎中、国子监的张博士他们都送一份——就说今日巳时,我在洛水南岸码头备了官船,邀他们共赴祓禊宴,赏春联句。”他特意叮嘱,“给白先生的柬帖,字写大些,他眼不好;刘先生那份,提一句我备了苏州的新茶,他准高兴。”
小吏刚走,李待价又想起什么,叫住他:“再去乐坊请几位乐师,要会弹琵琶、吹箫的,再备些毡毯、酒菜——老人们怕冷,酒菜得温着,别凉了胃。”
这会儿,白居易正在自家书房里,让门生小郑给他读诗。他66岁了,右眼几乎看不清,左眼也得凑得极近才能辨字,案头的诗稿都用粗笔写得老大。桌上摆着杯刚泡的顾渚紫笋茶,是刘禹锡前儿送的,茶汤碧绿,香气飘得满屋子都是。
“先生,刘先生来了!”仆人阿福在门口喊。白居易赶紧让小郑扶他起身,刚走到客厅,就见刘禹锡提着个青布包走进来,一身月白长衫,袖口还沾着点旅途的尘土——他上周才从苏州卸任回洛阳,行李还没理利索,就先来看老朋友。
“乐天兄!”刘禹锡笑着上前,把布包往桌上一放,“给你带了苏州的碧螺春,刚采的,比你这紫笋茶更嫩些!”他瞥见案头的柬帖,拿起来一看,眼睛立马亮了:“哟!李待价这小子,倒会选日子!祓禊节泛舟洛水,还邀咱们联句——你还记得不,二十年前在江南,咱们也赶过一次祓禊宴,你喝多了差点掉水里,还是我拉你一把!”
白居易也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可不是嘛!那回你还笑我,说我是‘诗翁落水,成了洛神仙’。”他摸了摸柬帖上的大字,“正好,我这眼疾憋得慌,出去透透气,跟老朋友们聊聊,比在家读诗痛快!”
巳时一到,洛水南岸的码头早热闹起来。李待价的官船泊在岸边,船身刷着朱红漆,船舷上描着金线缠枝纹,青竹帘挂在舱门口,风一吹就轻轻晃。甲板上,几个乐师正调试乐器:弹琵琶的是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手指在弦上拨了两下,调子脆生生的;吹箫的是位白发老者,箫声一出来,连岸边的水鸟都停了脚。
“白先生、刘先生来啦!”李待价穿着藏青官袍,站在船头招呼。刘禹锡赶紧扶着白居易上跳板,跳板上铺了棉絮,怕滑。白居易刚上船,就被舱里的暖意裹住——舱里燃着个小炭炉,温着酒壶,桌上摆着蜜饯、杏仁,还有刚烙好的芝麻饼。
“待价啊,你倒细心!”白居易坐下,摸了摸温热的酒壶,“知道我们这些老头子怕冷。”李待价笑着给两人倒酒:“应该的!今儿请了十五位老朋友,都是洛阳的文士,咱们不聊公务,只谈诗酒春光。”
说话间,客人们陆续到了:吏部的王郎中带着自己写的诗稿,说要请大家提意见;国子监的张博士背了个小木箱,里面是他收藏的古砚;还有几位退休的老官员,拄着拐杖,互相打趣着上船。十五个人凑在船舱里,倒不显得挤,反而热热闹闹的。
“诸位,船要开啦!”李待价举起酒杯,“今儿天好水好,咱们先干一杯,祝这趟洛水之行,有诗有酒,有乐有友!”众人纷纷举杯,酒杯碰撞的脆响,混着乐师们奏起的《霓裳羽衣曲》前奏,官船缓缓驶离码头,推开洛水的绿波,留下一道长长的水痕。
船行到洛水中央,风更软了。远处的邙山青黛色的影子映在水里,岸边的麦田绿油油的,农民们弯腰锄草,偶尔抬头朝官船挥挥手;几只白鹭贴着水面飞,翅膀扫过波心,溅起细碎的水花。
“古人说‘诗言志,歌咏言’,”李待价放下酒杯,指着窗外的春光,“今儿这么好的景致,不联句可惜了。不如咱们就以‘三月三日祓禊洛滨’为题,我先抛个砖。”他走到案前,拿起粗笔,蘸了蘸墨,想了想,写下首句:“洛浦韶春暮,津亭祓禊辰。”
“好!点得准!”刘禹锡第一个叫好,接过笔就写,“彩船浮滉漾,绣毂下嶙峋。”他写完,回头冲白居易笑:“乐天兄,该你了!”
白居易凑到案前,眯着眼看了看,手指在案上敲着节奏,慢悠悠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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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柳烟添色,波荷雨洒新。”
刚说完,张博士就接了:
“莺啼穿绿柳,燕舞逐红鳞。”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灵感像洛水的波似的涌出来。王郎中写“风暖衣沾露,天晴酒泛醇”,写的是身上的暖意和杯里的酒;有位老官员写“旧友重逢乐,新词共赋频”,道尽了老友相聚的快活;连乐师小姑娘都忍不住插了句:“船行如在画,人醉似游春”,引得众人都笑,李待价赶紧让小吏记下来,说“这句子鲜活,得算上”。
小郑给白居易读着刚写好的诗句,白居易听着,指着岸边:“你们瞧!那片桃林开得多艳!”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半里地外的岸边,一片桃林连绵着,粉色的花瓣开得满枝满桠,风一吹,花瓣飘到水面上,像铺了层粉色的雪。
“这景致,得添句!”刘禹锡来了兴致,拿起笔就写:
“桃花灼灼映春流,柳絮飘飘惹客愁。”
白居易一听,笑着摇头:“梦得,你这‘愁’字不对!这么好的日子,哪来的愁?我改改。”他接过笔,在旁边添道:
“莫道愁多容易老,且将诗酒度春秋。”
“好!还是乐天兄说得妙!”众人都鼓掌,李待价让仆人把温好的酒再满上,“来,为这‘诗酒度春秋’,再干一杯!”
船行到一处浅滩,水浅得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李待价让人停了船:“咱们上岸歇歇,吃点东西,晒晒太阳。”仆人们早把青毡铺在岸边的草地上,毡毯是绣着兰草纹的,软乎乎的;食盒一打开,香气就飘了出来——有洛水刚捞的银鱼羹,鲜得能掉眉毛;有凉拌苜蓿,脆生生的;还有油酥杏仁、芝麻饼,最绝的是温在炭炉上的杜康春,倒在杯里冒着热气,喝一口,浑身都暖了。
老人们围坐在毡毯上,一边吃一边聊。王郎中说起年轻时在长安的祓禊宴:“那时候曲江池的宴才叫热闹!皇帝都来,满池的画舫,秋千架从池头排到池尾,斗鸡的场子能有十几个!”张博士摇头:“热闹是热闹,可拘束也多,哪像今儿在洛水,想怎么聊就怎么聊,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白居易喝了口羹,慢悠悠道:“热闹有热闹的好,清净有清净的妙。咱们这把年纪,不图别的,就图个自在——有春风,有洛水,有老朋友,有一句半句的诗,就够了。”众人都点头,觉得这话说到了心坎里。
正聊着,乐师们也下了船,琵琶姑娘坐在石头上,指尖一挑,就弹起了《折杨柳》。刘禹锡听得兴起,从怀里摸出支竹笛,凑到嘴边就吹了起来。
笛声和琵琶声缠在一起,清亮又温柔,岸边锄草的农民停下了手,连水里的鱼都浮到水面上,像是在听。有个穿粗布衫的小孩,拉着娘的手,站在远处跟着调子拍手,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儿。
“刘先生吹得好!”小孩脆生生喊了一声,刘禹锡笑着朝他挥挥手,笛声更亮了。白居易也跟着调子,轻轻拍着腿哼唱,虽然记不全词,调子却没跑,自己先笑了:“老了老了,连歌都记不住了。”
太阳渐渐西斜,把洛水染成了金红色,船影倒映在水里,像拖着一条长长的金带子。李待价看了看天:“时候不早了,咱们该返航了,晚了风凉。”
众人慢慢上船,甲板上还留着花瓣的香气。有人靠在船栏上,看着夕阳一点点沉下去;有人低头整理诗稿,把写好的句子叠得整整齐齐;白居易让小郑把今天的联句读给他听,听到“且将诗酒度春秋”时,忍不住点头:“这句好,得记牢了。”
官船靠岸时,天已经擦黑了。仆人提着灯笼来接,灯光映着众人的脸,都带着笑意。李待价让人把今天的联句誊抄了十五份,分给每个人:“这《三月三日祓禊洛滨》,是咱们今儿的心血,留着做个念想。”
白居易接过诗稿,用手摸了摸纸页,感慨道:“待价啊,今儿这趟宴,比我在家闷着读十天诗都痛快。明年三月三,咱们还来洛水泛舟,怎么样?”李待价立马应:“好!明年我提前备更好的酒,再请乐师多练几首曲子!”刘禹锡也插话:“我明年给你们带苏州新采的碧螺春,比今年的更嫩!”
后来,有人把这组《三月三日祓禊洛滨》刻在了洛水边的石碑上。路过的文人看到了,都要停下来读几句,有的还会带着酒,沿着当时的泛舟路线走一趟,学着当年的样子,在船上联句。
再后来,连外地的文士都知道了这场洛水宴,有人特意来洛阳,就为了喝一口洛水岸边的酒,看一眼石碑上的诗——他们说,这诗里藏着大唐春日的暖,藏着文人的闲,更藏着朋友间最珍贵的热闹。
而那条洛水,也因为这场宴,成了“诗河”。春风吹过水面时,仿佛还能听见当年的琵琶声、笛声,还有老人们的笑声、诗句声,顺着水波,飘了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