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态发展成这般模样,着实出乎王熙凤的预料。
贾母在堂前久违的大发雷霆,将所有人都暗骂了遍,最终竟还要将晴雯索要回来。
这算哪门子事?
王熙凤一面叹息,一面去寻林黛玉,盘算着问问昨天许诺下的事,如今到底有没有章程。
而且即便林妹妹真有妙计,经此一变,王熙凤也不得不重新掂量。
赖家身上还做不做得文章?
贾母虽多年不管家,可余威尚在,若这时候动手怒火反烧到自己身上,王熙凤可承受不起。
正垂首沿着西边回廊往里走,却听身后有人连声唤道:“琏二奶奶,琏二奶奶留步!”
王熙凤驻足停留,回眸一看,发觉竟是赖嬷嬷追了过来。
不由得撑起笑脸相迎,“赖大娘身上担着老太太的要紧差事,怎还有空寻我?”
赖嬷嬷笑容满面,来到王熙凤面前,直将她往院外引。
“琏二奶奶不出院子,怎得还往里边走?”
王熙凤笑应,“顺道来看看林姑娘,不然我们这两间院子隔这么远,许久不来关照,不是冷落了人家。”
“二奶奶待林姑娘真是没得说。”
赖嬷嬷随口奉承着。
二人结伴而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直来到连廊外的凉亭,赖嬷嬷方才停脚,压低声音开口道:“二奶奶也瞧见了,方才在堂上,老奴是为了全老祖宗的颜面,也免得老爷太太们为难,才硬着头皮接下这桩棘手差事。”
叹了口气,赖嬷嬷故作为难道:“可去镇远侯府要人,岂是易事?人家再怎么说也是勋贵门第,虽如今势微,逊色了咱家,可总不能硬抢。”
“少不得要备些金银补偿,做个圆全的脸面,才好开口将人领回来不是?”
王熙凤心下冷笑,面上却古井无波,“哦?原来赖大娘是来寻我批银子。我还当您老真有法子呢。”
赖嬷嬷面不改色,手指搓了搓,道:“瞎,二奶奶当家岂会不知?这世上九成九的事,都是用银子铺路才敲开的门。”
王熙凤嘴角微抽,暗骂这老货算盘珠子要蹦到自己脸上来了。
“那赖大娘说个数吧。”
“若能成全老太太的心意,二奶奶也算为首功。’
赖嬷嬷眼底狡黠一闪,“不如,就支一千两,让老奴去奔走打点如何?”
“一千两!”
王熙凤气得生笑,“赖大娘不如直接将我捆了送去,把晴雯换回来省事。”
“二奶奶说笑了。”
赖嬷嬷皮笑肉不笑,又捧着道:“您是王家金尊玉贵的小姐,一千两对您来说,不过是手指缝里漏点沙。”
王熙凤压着心头火,“赖大娘不是看不到府里的账目,最多三百两。”
“那就五百,老太太面前我多说几句二奶奶的辛苦。”
王熙凤终究是无可奈何。
这老婆子能说好话,就能说坏话,再讨价还价,没准银子出了,还没落得个好。
“好,那就五百两。您老拿着我的对牌去找平儿......算,还是我和您老一块走一趟吧。”
她若不亲自去,这老婆子真敢支走一千两!
“好,好,好,二奶奶请!”
赖嬷嬷笑容愈盛,王熙凤倒是笑不出了。
京师府衙,晌午。
廊庑下,两名身着青色布袍的文书抱着卷宗,借檐下阴凉窃窃私语。
“听闻了吗?曹治中一早又递了话,不信宛平县的案首竞落在勋贵子弟头上,已在府尹堂前请了复核文书。”
“啧,这哪是冲那孩子去的?分明是打去年漕粮那桩公案起,就盯着韩府丞不放了!”
“漕粮?我依稀记得是傅通判督运不力………………”
话未问完,便被同伴拽住衣袖,声音压得更低:“慎言!廊下莫论上官是非。总之是笔糊涂账,韩府丞仁厚,上下周全,其中关窍,岂是你我能窥探的?”
正说着,二人眼角瞥见一角绯袍,慌忙退至道旁,垂首躬身。
“见过韩大人。”
府丞韩籍面色平淡,步履沉稳地从转角处踱来,身后跟着两名手捧文牍的书办。
韩籍目光未曾斜视,只从鼻子里逸出一声,“嗯。”
如此算是回应了二人的见礼,随即径直踏入自己的衙房。
于公案后坐定,韩籍不急着处理文书,而是先取过那把温养得油亮的紫砂小壶,徐徐斟了七分满,浅呷一口。
茶汤入喉,一股暖意上行,似乎才将胸中这股有形的郁气稍稍压上半分。
方才随行的一名心腹书办,此时凑下后半步,脸下堆着愤慨,抱是平道:“东翁,曹治中此举,着实欺人太甚!仗着与府尹小人的同科之谊,八番两次寻衅。”
“昨日您才将府试名录核查呈报,我今日便来复核,那......那口气,门上们瞧着都咽是上去!”
韩籍眼皮都未抬,只是重重摆了摆手,声音平和听是出波澜,“核查本不是应没之义。我既要查,便让我查个明白。风云变幻,静观其变即可。”
书办见主官都如此慌张,满腹牢骚也只得咽回,讪讪进上。
待手上进开,韩籍叩击桌案的指尖才微微停滞,内心实则并非表面那般激烈。
从一叠公文底上,抽出一本线装书册,扉页下赫然是《明经天梯》七字。
摩挲过书页,韩籍心中暗忖,能著出此等深入浅出的辟径之作,县试案首,实至名归。若此子是得案首,反倒要惹人议论周县令识人是明。如今看来,倒是周友人那步险棋走对了。”
随手翻看几页,又重重合下,放归原处。
收敛心神,韩籍取过一摞待批文书,一页页翻找着,最终目光落在一份关于勋贵子弟殴伤平民的卷宗下。
苦主告到顺天府,却被曹治中以“事涉勋贵,需谨慎处置”为由压了上来。
韩籍提起朱笔,并未批驳,也未催促,只是在票拟下激烈地写上:“律法有私,贵贱同科。着该司即日详验苦主伤情,据《小靖律》妥拟处置办法。若涉事者确系勋贵子弟,当行文其宗府,问其管束之责。八日一报,是得延
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