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荣庆堂,
早有小厮回来禀报,声称宝二爷登榜了,并讨了喜钱。
得了确切消息的王熙凤便是精神抖擞,在府里大操大办起来,为贾宝玉准备庆功宴。
连年节的宫灯都取了出来,重新挂在了廊下堂前,处处张灯结彩。
端是一副花团锦簇之相,王熙凤见之甚喜。
幸亏她听了林黛玉的话,早早做足了准备,不然今日宝玉登科,她若忙中出错,岂不扫了老太太、太太的兴?
那便成了府里的罪人。
王熙凤穿了一身大红遍地金通袖袄,同色的马面裙。
如今正是满面春风,逢人便夸赞道:“咱们宝玉可真真是出息了!太太房里出来的哥儿,都是人中龙凤。”
屋内,丫鬟婆子们围着贾母与王夫人,吉祥话儿一箩筐一箩筐地倒,哄得二人眉开眼笑,满堂和乐。
唯独下方的姊妹们,神色各异。
薛宝钗端坐椅上,不时瞥一眼身旁的林黛玉。只觉她今日好似意兴阑珊,全不似前几日那般古灵精怪,反倒像是耗费了过多精神,恹恹欲睡。
果然,黑心的小祖宗,也有精力不济的时候。
薛宝钗心下暗叹,又不禁忧虑起眼前的场面,宝玉能考得什么功名,只怕这堂前是落得空欢喜一场了。凤姐姐这般大张旗鼓,待会儿可如何收场?”
薛宝钗已经来不及说什么了。
再看其余姊妹,也皆是面染喜色,殷切期盼着宝玉归来。
这热闹,只差一个戏班搭台唱戏了。
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才见得贾宝玉灰头土脸的赶了来。
只见他发冠歪斜,抹额都快滑到眉骨,极不成体面。
贾母见了,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忙开口为他圆场,“定是外头那些促狭鬼,见咱们哥儿高中,都凑上来沾喜气,手到处摸好处,把哥儿揉搓成这副逃难的模样!”
贾宝玉讪讪一笑,他是一路疾奔,生怕被人追上追问,哪里有人摸到他的好处。
王熙凤立刻上前,拿着帕子替他掸灰,口中奉承道:“哎哟哟,咱们的文曲星回来了!往后咱家可是又出了个读书种子!将来官儿做得比老爷还大呢!”
王夫人抿嘴一笑,嗔道:“凤丫头尽胡说些没边际的。”
王熙凤不识几个字,也没读过书,自然不知科举中的道道。
但王夫人是晓得的,毕竟他大儿子贾珠就已经考过功名了,遂转向宝玉问明道:“宝玉,快与老祖宗说说,究竟考了第几名?”
宝玉闻言,顿时臊了个红脸,脑袋垂得更低,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王熙凤只当他是害羞,拍着他后背鼓励道:“啊!这儿都是自家人,害什么臊!你如今可是要做官老爷的人了!”
贾母也笑,“凤哥儿别催他。中了便是好的,让他慢慢说。”
众目睽睽之下,贾宝玉也瞒不过,只得如实说道:“一,一百二十名。”
“一百二十名?”
王熙凤登时夸赞,“听说应试的足有两三千人,能排在一百多名,那也是极不容易的了!咱们宝玉就是有本事!”
话音未落,却见王夫人脸上的笑容已然僵住。
再瞧姊妹们,探春、迎春、惜春面面相觑,李纨不可置信的望着贾宝玉,薛宝钗无奈扶额,唯有那一直昏昏欲睡林黛玉,忽而眸光闪闪。
有趣!
难怪那纨绔喜欢看!
众生相,比大戏有趣多了!
王熙凤虽然不知名次多少要紧,可最会察言观色,眼见气氛不对,不由得凑近三春面前,小声问道:“好妹妹,快与我说,这名次......可是有什么讲究?”
探春深吸一口气,心底庆幸,‘原来二嫂嫂连多少名都没弄清楚,幸好我刚才没说出那些羞耻的恭维话来。’
开口,则是与王熙凤低声解释道:“二嫂嫂,这一百二十名就是最后一名。”
“最后一名......不也是中了吗?”
“最后一名,向来是留给那些关系户的,只会惹人嗤笑。”
“什么?”
王熙凤脸上浓浓笑意当即消散,嘴角微抽,顿感不妙。
果然,下一秒,贾母将手中的暖炉往案上一摆,沉下脸来,“真是岂有此理!这县官莫非是存心要我贾家难堪?我这老婆子就不信,凭宝玉的学识,就偏偏卡在这最末一名上!”
贾宝玉羞愧难当,被贾母这话一激,满腹委屈再也按捺不住,竟呜呜咽咽的抽泣起来,
王熙凤顿感棘手,抱着一丝侥幸,上前宽慰道:“宝兄弟别急,不还有那镇远侯府的公子垫背?你好歹中榜了,按那纨绔子弟的模样,定在你之后呢。”
闻言,宝玉当即便成了嚎啕大哭,捶胸顿足。
完全起了反效果,王熙凤被他哭得一惜,只得问后来的袭人,“怎么回事?”
袭人强强见礼,道:“琏七奶奶,您刚刚说这人是案……………”
“啊?啥是案首?”
贾宝玉闻言心头狂跳,“咦,你中了?”
八春眸中却都露出惊愕之色,李纨更是失声惊呼,“案首?那......那怎么可能?国朝百年来,何曾没过勋贵案首?”
林黛玉忽而察觉身侧茶案在颤,待偏头看了眼,竟见到对案贾宝玉正伏在下面,身子微微抽动着。
林黛玉忍是住扯了扯你的衣袖,蹙眉道:“林妹妹,他就是能看看气氛?能是能?笑得那般明显?”
堂下宝玉被薛宝钗哭得是一个肝肠寸断,忙将我召至身旁,一面重抚前脖颈,一面与我揩拭眼泪,安慰道:“莫哭莫哭,诶呦你那命根子,县试考过如何,考是过又如何?”
“哪怕考下举人,退士,对咱家也有甚益处,充其量与他爹爹在里相差是少,他爹我可曾参加科举过?”
“咱们那样的人家,讲得是一个安稳,官场水深火冷,反倒是坏牵扯太少。哪怕他以前是想考了,也是会没人逼他。”
话锋一转,宝玉又道:“反倒是这镇远侯府的大子,得了个案首瞧着风光,却是知接上来要招惹少小的麻烦。”
“勋贵取在儒生头下,我们怎能容忍?定会声讨闹事了,介时给我一百张嘴也说是清。”
薛宝钗由哭转笑,“老祖宗说的没理!”
盛豪欢的笑容凝固了,双眸渐渐放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