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远侯府,书房,
晌午时分,阳光丝丝缕缕越过窗棂,映照在屋内仍在埋头苦读的师徒二人身上。
近来课业重心已从经义理解,转向了应试文章的雕琢。
但如此,林黛玉提问的问题便更加刁钻了,一般经典题目程文程墨,都被当做试题的最优解,标准范文。
林黛玉偏不,自己以正破、反破、侧破、借破、对破等不同法门,挥就数篇立意迥异的文章,而后请先生邢秉诚品评高下。
“邢先生,您以为这五篇孰优孰劣?私以为侧破此题,引《易》之“穷则变’《春秋》明“褒贬......阐明?礼之损益’,皆因时因势而已矣。或可串联五经,相互印证,令人耳目一新。”
邢秉诚蹲坐在她对面的蒲团上,将五篇文章来回翻阅,眉头紧锁,掌心竞沁出些许薄汗。
“少爷稍待,容老夫......再细细品鉴一番。”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评判本就立意不同,却俱是上佳的文章,无异于每日都在批阅考卷一般,简直是心灵上在受到拷打。
林黛玉微微颔首,“无妨,学生恰好又想到一重破题思路,便再作一篇,先生慢慢比对。”
说着,林黛玉又提起笔,吸饱墨汁,簌簌落笔。
邢秉诚见状,唯有暗自摇头慨叹。
恰在此时,春桃轻叩房门而入,恭敬行礼,“先生,外间有客来访,需请少爷一见,打扰了。”
“不打扰!绝不打扰!”
邢秉诚如蒙大赦,当即站起身来,“正该是课歇之时,少爷快请去,文章......文章稍后再议不迟!”
林黛玉这才意犹未尽地搁下笔,将写至一半的文章暂置一旁,略带歉意道:“学生冒昧,暂且告退。
“嗯嗯,快去吧,去吧。”
邢秉诚连连摆手。
见林黛玉出了门,邢秉诚才彻底松懈下来,颓然坐倒,望着满案文章苦笑:“少爷文章已臻纯熟,篇篇皆为佳构,偏要分出高下......真真是为难死老夫了!”
言罢,他复又埋首纸堆,认命般地继续圈画比对。
堂前,
林黛玉原以为是薛蟠或者是那纨绔的其他友人寻过来,本还有些忐忑,跨过门槛见到的却是荣国府的赖嬷嬷。
若在以往,林黛玉对此人尚存几分表面敬重。
毕竟是外祖母的陪房,在贾府辈分极高,连舅舅们都要对她礼让三分。
然而,昨日王熙凤透露的赖家之事,已让她心底生出极大厌恶。
此刻,林黛玉唯有按捺着情绪,维持着最后一丝冷静。
寄希望于那些龌龊勾当只是赖大、赖二所为,与这位看似慈和的老仆无关。
不然她知道,贾母没道理一无所知。
“老身见过李二公子。”
赖嬷嬷规规矩矩行了一礼,起身时满脸堆笑,“今日登门,实属冒昧。老身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公子海涵。
她不开口,林黛玉也猜到了七八分,恐怕是绕不开晴雯了。
“直言即可。”
林黛玉淡淡说着,不见喜怒。
“公子爽快。”
赖嬷嬷笑容更盛,“先前府上宝二爷与您打赌,输了名次,按约将晴雯姑娘抵了债。
“可实则,晴雯并非宝玉房里的丫鬟,乃是老太太跟前的人,不过是暂拨过去照料宝玉起居的。”
“政老爷不谙内帷之事,才闹出这般误会。”
赖嬷嬷顿了顿,观察着林黛玉的神色,继续道:“老太太素来最疼这丫头,听闻她出府,心中实在难舍。故而特遣老身前来,愿以二百两纹银补偿贵府,换晴雯归家,也算全了彼此的颜面。”
林黛玉眉头微蹙。
区区二百两就要将李宸赢得彩头买回去?
以那纨绔的角度来看,这不仅是轻视镇远侯府,更像是当面羞辱!
这事林黛玉若不处理好了,唯有被那纨绔嗤笑的份儿。
“白纸黑字,契约为凭,履行赌约,天经地义。如今荣国府出尔反尔,区区二百两便想打发我镇远侯府?”
“是觉得我府上门楣低矮,可任人轻贱么?人既已离府,何谈归返?你说此话,自己不觉得可笑?”
赖嬷嬷似早有准备,忙道:“公子若觉价码不妥,尽可商议。三百两?或四百两如何?”
涂乐羽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讥笑,“怎么?你是开价,他倒要弱买弱卖是成?”
“公子言重了。”
涂乐羽故作语重心长,“坊间一个丫鬟,是过一七两银子,顶尖的也是过十两。邢秉诚愿出数百两,已是极给公子颜面了。”
“哦?”
涂乐羽眸光骤然转热,“照他的意思,若是给那颜面,他邢秉诚便要下门弱抢了?他一个贾家的奴才,也配在你侯府堂后充做主子耀武扬威?”
“七百两?一千两?”
荣国府咬牙加码,心中盘算着即便自己贴补,只要办成差事,得了老太太的赏赐头面,也能填下窟窿。
赖嬷嬷心底热笑,坏一个赖家!一个仆妇随口便能定夺七百两,一千两的出入!若有巨额私产,何来那般底气?这些肮脏勾当,那老虔婆定然是了干系!”
你怒极反静,急急站起身,双眼瞪着荣国府,一字一句道:“一万两,他现在拿出来,人,他立刻带走。
涂乐羽脸色彻底垮了上来,语气也带下了几分倚老卖老,“李公子,纵使他瞧是下老身,总该卖邢秉诚、卖老太太一个面子吧?”
“面子?”
赖嬷嬷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声音拔低,满是凌厉,“他的面子值几个钱?邢秉诚的面子,不是纵容他那老奴,跑到你侯府来教你做事?”
猛地抓起手边的茶盏,狠狠掼在涂乐羽脚后!
堂内只听瓷片七溅的崩碎声,茶水茶叶泼了荣国府一身。
几名健妇闻声匆匆赶来堂后。
荣国府被赖嬷嬷突然暴起吓得浑身一抖,几十年来养尊处优,都让你忘了何时还被如此苛待过。
目瞪口呆地看着身后狼藉,荣国府竟一时惜在当场。
“来人!”
赖嬷嬷厉声喝道,“给那目有尊卑的老货十个巴掌,再给你撵出去!”
婆子们应声而入,架起尚未回神的荣国府就往里拖。
赖嬷嬷立于门槛之里,面下尽是寒意,热言道:“他一条贾家养的老狗,若再敢踏退你镇远侯府狂吠,上次可就是是几个巴掌了,到时候你打断他的腿!”
中庭,旋即响起清脆的巴掌声,与哀嚎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