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嵩丶黄盖二人表明了态度,孙登再从中推动一二,陈时孤立无援,也只能就范。
大方向已经确定,但具体的细节上始终没能商谈好。哪部出军在前,哪部出军在后,哪部留守……孙登与几名臣子拉扯了直到傍晚,身心俱疲,最终也只能达成了一个模糊的方案:
龙编作为交趾的腹心之地需要军队把控,孙登委派侍中潘翥领兵两千五百丶陈时也派了亲信部将陈隆领兵两千五百,共计五千步卒屯在龙编城中作为留守。
九真太守史嵩丶日南太守黄盖二人辖区在南,二人部属共万人自然作为先锋。吴国皇帝孙登带着本部七千五百,黄复从合浦带来的四千馀兵也归了孙登指挥,此部作为中坚共约一万二千兵。作为后翼的,当然就是陈时的一万馀交趾郡兵。
陈时的滑头显露无疑,上到孙登丶下到史嵩与黄盖都拿陈时毫无办法,只要陈时愿意领兵向南,就已经是当下最好的结果了。
按照大魏的历法,孙登等人于太和十三年一月四日出兵。此时在蜀汉则为建兴十七年,当然,在孙登集团内部依然使用着孙登在江陵称帝时的『凤皇』年号,是为凤皇五年。
交趾水网密布,郡中军中大小船只无数,军队出行皆依河流行军,三万馀大军在数个屯驻之地同时出发,一时鸡飞狗跳。
陈时为交趾太守,他自守的心态不是今日才有的,早在与众人会盟造反时便小心谨慎。
从南边日南丶九真二郡来的军队,都被陈时安排到了东南处的曲阳县。龙编位于曲阳上游,曲阳是从海路进军交趾丶攻打龙编的必经之路。陈时本意是令史嵩丶黄盖二人的军队顶在前面,此刻他们先行,倒也歪打正着。
二人行军急迫,而陈时又在龙编城附近延迟了起来,等着孙登军队出发后他再缀在后面。
这样一来,孙登的军队与史嵩丶黄盖二人的军队,中间差了一日多的时间。
几人原本约定好,在南边两百里外的定安县集结之后,再合兵南进。但仅仅距离出兵三日以后,距离定安尚差一日路程的孙登丶陈时处便收到了一则急报。
孙登听闻使者通报,一脸急色:「什麽?前锋这麽快就败了??」
「回禀陛下。」使者跪在地上连连叩首:「回禀陛下,史太守与黄太守本以为定安城中没有魏军,却不料刚进城进了一半,城外便有魏军冲杀而至……城内军队尚不知军情如何,城外军队便高喊撤退,一时军中方寸大乱,人人争抢渡河,甚至盔甲和兵器都弃了许多……」
使者上气不接下气,孙登一时情急,亲自上前质问道:「前锋损伤多少,史太守丶黄太守现在如何了?」
「黄太守领兵在前,现在不知所踪,或许是陷在城里了。史太守急忙撤到了细流水之北,大约丶大约有三成士卒没有渡河!」
孙登一时面色惨白,只觉双耳嗡嗡作响,还是留赞替他请走了使者,又扶着孙登赶紧坐下。
孙登长长叹了一声:「留将军,若是三千军卒折在了定安城和细流水以南,以史丶黄两位太守之军来看,这两部的战力已经废了!」
留赞默默点头,心中衡量着对策。
自数年前的连番败退之后,留在孙登身侧的宿将也只有留赞一人,馀下一些将领都是曾经的千石司马丶曲长之流。大部分心思活泛些的,都在此前吴蜀置换领地的过程中主动投了蜀国。
先是渡河,又是中了埋伏,而且折损了三成士卒。身居前部的日南太守黄盖定是折在城里了,不用想,丢盔弃甲争抢浮水逃到河对岸的士卒几乎没什麽战力可言。
必须孙登亲自顶上才行!
留赞咬了咬牙,认真劝道:「陛下,当下前锋还剩约七千军队停在细流水北,臣恐其部难以久持,眼下敌情未明,陛下当率本部上前顶住前锋后部,方可使其稳住阵脚,以防再败!」
孙登沉默许久,开口问道:「若是朕领兵到了定安之时,前锋已经尽数败了呢?」
留赞道:「陛下,去岁年底二十八日郡中官员回报魏军船队到来,三十日陛下收到的消息,四日大军就出动了。魏军全员乘船,或许军队数量并不太多。若丧了定安,魏军可以随时向西北追击丶向东北绕路直到龙编,到时军中惊惶,恐难再制!」
「陛下不若让陈太守一并南下,两部合兵两万馀,又岂怕小股魏军?以臣之见,史丶黄两位太守分明是未做好哨探丶又急着南归,这才酿下大败!」
孙登思量许久,徐徐说道:「也只能这样了。不过,留将军遣人速速去后方见一见陈太守。得他承诺之后朕才好继续进军。」
「臣这就去安排!」留赞拱手退下。
只两个时辰过后,留赞派出的信使就带来了陈时的答覆。陈时表示定安是交趾重地,不可轻失,陛下领兵在前,他自会率军随在身后。
孙登不作他想,沿着水道继续进军。在途中宿营一晚之后,刚行了半日,就迎头碰上了前方退败回来的溃军。而九真太守史嵩也在溃兵的最前方朝着孙登军队逃窜而去。
见到惊惶失措的史嵩之时,孙登瞬间都把腰中宝剑抽出来了半截,直直指向史嵩:「史嵩!你怎如此就败了?哪有率先逃窜的将军,你逃了,身后士卒又当怎麽办?」
五旬年纪的史嵩见得孙登怒意勃发的样子,直接跪在了地上连连叩首:「陛下,陛下!魏军兵强,臣部实在难以抵挡,如今魏兵自细流水下游而来,还望陛下速速整军抵挡!」
孙登本欲将剑横到史嵩脖颈上,又终于忍住,硬着头皮问道:「史太守,军情紧急不容你多言,速速说来,你部到底是如何败的!」
「是,是。」史嵩带着颤音开始介绍起来。
昨日上午在定安城外被魏军伏击之后,黄盖没在军中,史嵩在细流水以北勉力维持着即将崩盘的军心士气。有了一条河水作为庇护,史嵩又以魏军突袭之故勉力将士,且对岸魏军一时又无动静,故而史嵩勉强组织士卒扎下营垒,组织防御。
却不料入夜后军队刚刚休息,对岸的魏军又屡屡高声叫骂挑衅,直到后半夜方才停歇。
天刚破晓之时,魏军就借着初亮的天光在河上搭建数座浮桥,上下游三路突击而来。史嵩所部的军心士气本就沮丧,勉强借着营寨防守,却又被魏军强攻的悍勇之情所震慑到,只勉力支持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撤出了营寨向上游逃窜。
……
听罢史嵩言语,孙登胸膛一阵起伏,转头看向留赞:「留将军,史太守可把我们害苦了。隔着一座河流,竟然能被人突袭得手!你且将他看顾在军中,莫要让史太守有半点闪失!」
「好,臣这就去办。」留赞迈步走向史嵩,扯着史嵩的肩膀道:「史太守请吧,残局我等来为你收拾,你且入军中歇息一二!」
史嵩泪流不止,默默叩首,如一个待宰羔羊般温顺的被留赞带走。他本就意图割据,没了军队的军阀什麽都不是,又带着败军一窝蜂的逃窜回来,孙登若留他一命都算是仁慈了。
留赞刚走,孙登这就亲自就地布置起军队的防务来。不得不说,由于吴国兵将皆少的原故,孙登在牂牁郡征讨丶收复本地蛮丶夷的时候常常亲力亲为,军事能力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统率万人规模的军队,孙登有着充足的信心。
孙登自己有信心,但毌丘俭却并不在乎这一切。在昨日定安设伏丶今晨过河突袭史嵩部的战役之后,毌丘俭已经将交州本地步卒的战力与『土鸡瓦狗』四字画上了等号。
在毌丘俭看来,九年前他随陛下征讨辽东之时,高句丽国的步卒都比史嵩丶黄盖二人的军队更坚韧丶更有组织度一些,炎热的气候使得士卒天性松散丶个人作战之时好勇斗狠,但一旦阵势稍破丧了胆气,便纷纷逃窜犹如鸡犬一般。
此前过河之时,苍梧太守石苞丶偏将军蒲忠各领两千军卒从上游下游争渡,此二人所部的伤亡加在一起还不到两百。毌丘俭本部的四千北兵,更是只损伤了三十馀人,在史嵩丶黄盖部的损伤面前微不足道。
孙登所部就地停下,苍梧太守石苞率领本郡两千郡兵为前锋追逐近前,望得孙登严阵以待的情景,当下扎稳阵脚丶派心腹军士回身将此事通知毌丘俭,而毌丘俭却只让石苞回军二十里,扎营筑垒,让他听令而行。
孙登对前方的战局摸不到头脑,后方的陈时所部也渐渐与孙登合兵,沿着细流水前后扎营,在对魏军的恐惧中就这样度过了一夜。
第二日,天刚破晓之时,孙登又在一阵急促的呼喊声中惊醒出来,军营中已渐渐嘈杂起来,孙登顾不得许多,赤脚跑出军帐朝着士卒手指的方向看去。
半里外宽达百馀步的细流水上,十馀艘楼船正排起阵势,逆流鱼贯而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