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第1/2页)
贡院深处,值房内。
江南道督学、院试主考官解熹正端坐案后。
他年约六旬,须发已见霜色。
但精神矍铄,目光锐利如鹰。
副主考、江南道按察司佥事(相当于江南道纪委三把手)陆渊则是陪坐在一旁。
按理说按察司佥事是不会作为考官的。
但陆渊是在当年连中五元,在殿试被点为榜眼,差一步就创下大六元奇迹的少年天才。
因此被破例安排进了此次院试。
书吏捧着试卷躬身入内。
“禀大人,甲组呈上‘上上优’策论卷一份,请大人亲阅。”
“上上优?”
解熹抬眸,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主持科考多年,深知下辖考官个个严谨。
非真正惊才绝艳者不敢轻易评此最高等第。
“呈上来。”
试卷被书吏恭敬地放在解熹面前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
解熹的目光落在卷面字迹上,瞳孔微微一缩。
“好字!”
他低赞一声以指虚点。
“仅凭这笔字,便当得起才俊二字!”
随即。
他看到了那振聋发聩的开篇八字——
“筷子浮起,人头落地!”
“嗯?”
解熹眉头一挑。
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
“筷子浮起,人头落地……”
他凝神细读下去。
越看,神色越是凝重,眼睛也越发明亮。
看到文章痛陈吏治之弊。
看完文章,解熹猛地一拍桌案!
“好!”
“好一个振聋发聩之论!好一份赤子忧民之心!痛快!当浮一大白!”
他激动地看向身旁同样被文中气象所慑的陆渊:
“云生(陆渊的字),此子策论非但文采斐然。”
“更难得的是这份见识,此卷见识之深,格局之大,论述之精,已远超寻常院试水准。”
“便是放在会试殿试的考场上亦不落俗,比之许多尸位素餐的官员奏折更显言之有物,更具可行之策!”
陆渊也已经看得心潮澎湃,深以为然:
“解公慧眼,此份策论属实出色。”
“不过也是这名考生运气好,赶上了解公。”
“不然遇上一些擅于攀附钻研的虫豸,说不定会觉得自己被这名学子暗讽,怒而批个劣等。”
听完陆渊的话,解熹不再犹豫,取过朱笔饱蘸浓墨。
在卷首那“上上优”三字旁。
再次郑重写下力透纸背的三个朱砂大字——
“上上优”!
一锤定音!
他放下笔,看着这份糊着名、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的试卷。
眼中充满了激赏与期待。
“五日后放榜,老夫倒要看看能写出如此策论的少年英才,究竟是何等人物!”
......
傍晚,青帷马车平稳地驶入天临府高大的城门。
碾过青石板铺就的长街。
车内。
苏婉晴和阿音已经依靠着沉沉睡去。
秦明月看着窗外的街景,忽然轻声开口:
“顾铭。”
顾铭转过头:
“嗯?”
秦明月看着他。
清冷的眸子在渐浓的暮色中显得格外明亮。
她微微扬起下颌:
“三日后就放榜了。”
“这次我发挥比平日还好,你这次,怕是要在我下面了。”
顾铭迎着她的目光没有半分退缩。
他微微一笑,笑容笃定:
“好,那我们就看看。”
“到底鹿死谁手。”
贡院,改完顾铭的策论后,解熹又批了两份上优一份下劣。
看着案头堆积如山的卷宗。
解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老夫准备稍歇片刻,不服老不行啊。”
院试批改试卷期间,整个贡院都完全封闭。
所以解熹也只能在这公房稍歇。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筋骨。
走向值房角落那张简陋的窄榻。
正准备和衣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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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笃。
值房门被轻轻叩响。
在寂静的夜里却格外清晰。
“进来。”
解熹停下动作。
一名书吏躬身入内,双手捧着一份糊名的试卷。
“大人,乙组送来一份赋文,评为‘上优’,按例需请您亲阅。”
解熹微微皱眉。
困意被打断,有些不悦。
但职责所在,他只得重新回到案前。
“呈上来。”
书吏恭敬地将试卷放在紫檀大案上迅速退下。
解熹重新坐下目光落在试卷上。
只一眼,他的眼神就重新振奋起来。
那笔迹,矫若惊龙,飘逸处如云烟流淌。
何等熟悉!
“云生,又是刚刚那个考生!”
解熹脱口而出,疲惫一扫而空。
“哦?”陆渊也凑近了些,也露出了然之色。
“是了!是策论写得‘筷子浮起,人头落地’那位!”
顾铭【落纸云烟】独特的书法风格实则是令人过目难忘。
解熹立刻展开试卷,赋题正是他亲拟的——
“哀民生之多艰!”
他凝神细读。
开篇即是悲叹。
“呜呼!圣人垂训,仁政爱民,然天道无常,吏治不清,遂有民生之多艰也!”
笔锋沉郁顿挫,字字如锥。
文中描绘灾景。
“赣江之畔,沃土龟裂如掌纹,禾苗枯败若乱发……”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真实的惨烈。
触目惊心,笔锋转向**。
“仓廪有余粮,而民不得食;府库有余财,而民不得济。朱门酒肉,臭于路有冻死之骨;官道车马,疾于民有倒悬之急!”
犀利如刀毫不留情地剖开官场积弊。
解熹一边看。
一边不由自主地点头。
他忍不住出声。
“虽不如他那篇策论般锋芒毕露,言辞激烈……”
“但这篇赋文,沉郁顿挫,字字血泪,道尽生民之艰,亦是实至名归的‘上优’!”
陆渊在一旁也看得连连点头。
“确实,情深意切,言之有物。”
“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并未一味沉溺于悲叹,结尾处呼吁雷霆涤荡污浊,春风润泽焦枯,开仓放粮,严惩贪腐……”
“心怀悲悯,亦不失对清明吏治的期盼。”
解熹看着卷末。
目光凝固,那里,有一行力透纸背的残句作为结尾。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解熹的呼吸猛地一窒,他反复低吟。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声音在寂静的值房里回荡。
过了良久,解熹才长叹一声。
那叹息悠长而沉重。
饱含着无尽的感慨与无奈。
他提起朱笔,毫不犹豫地将卷首原本评定的“上优”。
重重划去。
再次写下三个力透纸背的大字——
“上上优”
陆渊看着解熹的动作。
没有任何异议。
“解公此举,深合吾心。”
“此句道尽千古兴亡,黎民血泪。振聋发聩,当得起‘上上优’!”
解熹放下笔,凝视着那行残句。
“是啊。此子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洞见……”
他看向陆渊。
“云生,如今这世道,能真正看见民间疾苦的学子……”
“不多了。”
陆渊深以为然。
他想起之前看到过的许多试卷。
要不就是空洞的颂圣,要不就是粉饰的太平。
“解公所言极是。”
解熹看着顾铭的试卷,继续说道:
“这也是我之所以会选择这些考题的原因啊。”
“就是想看看,这些未来的‘父母官’,心中是否还装着‘民’字。”
“目前来看,似乎情况比我想得还要糟糕。”
批改完这份赋文,解熹再无睡意。
他让书吏再沏了一壶浓茶。
与陆渊对坐,继续等待其他需要复核的试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