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沉重地回到市府大院,秦铁雁正守在办公室等待,见到蓝京便笑容满面挥舞手里单据道:
“两个小时冻结十四个亿,够厉害吧?多亏碧海、东吴、七泽经侦总队配合,这回打了个大胜仗!”
蓝京默不作声接过那叠单据看了看,又递回去,关好门轻声道:
“按石应铨最新指示,你挑两位特警外加蒲旭跟在我后面,直接到吴轩鸿办公室要求他配合专案组调查……”
秦铁雁霎时笑容凝固在脸上,震惊道:
“配合调查而不采取强制措施?他犯的刑事案!”
蓝京道:“石应铨原话就是这样——无罪写情况汇报,有罪按自首宽大处理,我们只能坚决执行。”
“妈的,老子不干了!”
秦铁雁蓦地爆发,狠狠将单据摔到地上骂道,“一帮祸国殃民的王八蛋!只晓得升官发财,从没真正为国家、为集体、为人民想过!老子出生入死好几次差点没命,明里暗里得罪多少领导干部,连你宿舍都挨了黑枪,为的什么?噢,到头来又扯什么平衡的艺术,顾全大局,他妈的!我说那些领导都他妈的不是人!”
蓝京不吭声,上前蹲到地面将单据一张张捡起来夹到文件夹里,然后低沉地说:
“铁雁,亏你查了这么多年案,请问哪桩案子无关正治,又有哪桩案子真正破获得痛快淋漓?从来就没有彻底的胜利,从来没有过!”
“那有啥意思呢?我们这些人存在的价值是什么?总不能窝窝囊囊一辈子到退休吧!”
秦铁雁耿着脖子道。
蓝京拍了拍文件夹:“十四亿财正资金追回来,这就是咱俩存在的价值,若非锲而不舍的追查,一分钱都捞不着!因为……你还没想明白吗,铁雁,张炎交待出吴轩鸿,你顺利冻结十四亿,都是陈东规听到我开出的价码后实际付诸的行动,要人给人,要钱给钱,你还有啥不知足?”
“啊,你说一切都是对方主动牺牲的?”秦铁雁呆呆道。
“你要相信洗钱集团的专业水平,几十亿资金绝对能半个月内分拆转移得干干净净,还会隔这么久等你拿着手续上门冻结?”
蓝京道,“还有张炎已经安排诈死隐居,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被热心市民拍到?人家主动妥协,我们也不能逼得太狠,东青乃至金河确实需要稳定,案子一天不结,干部群众心里都不定当,这是事实;另外金河是人家大本营,咱俩就算能翻十万八千里筋斗云也逃不过如来佛掌,明白我说的意思?”
“所以……吴轩鸿就是主犯,一手捞五十亿扶持补贴款,一手策划指使强叔杀害彭绎?”
秦铁雁语气咄咄逼人,“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金河广大干部群众信吗?京都领导、省领导信吗?”
蓝京沉默良久,道:
“有位作家跟我说过,写长篇小说尤其超长篇,到最后逻辑、主题、格调等等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结局,有了结局便是一部完整的作品,至于褒贬是非只能任人评说,毕竟文学创作跟影视一样,都是遗憾的艺术。”
“哪怕我们明知真凶是谁?”秦铁雁道,“我恐怕做不到你的涵养功夫,以后还能跟真凶谈笔风生,愉快地共进晚餐、把酒言欢!”
蓝京道:
“我曾经和张寓宸、黄运雄以及后来的熊汝诚等都吃过饭喝过酒,能证明什么?华国跟东瀛打得这么惨烈,还要说中日世代友好,你说说其中的道理?”
“根本没道理,凡事都把正治扛在前面!”秦铁雁没好气道。
“做到厅级了看问题还这么肤浅,明明国家利益至上好不好?”蓝京道,“邻居再讨厌,你能把它赶走?既然赶不走又灭不掉,只能和平共处,很简单的道理,放到这桩案子也如此,凭我你的能量干得动真凶、主凶么?恐怕石应铨都不敢冒这个险!”
秦铁雁恨声道:“他妈的,我就是气不过这个理儿!”
“别拖拉,快点儿调人!”蓝京道,“咱俩一块到省正府楼得瑟得瑟,以后保准你在省府大院横着走。”
“哎——”
秦铁雁没精打采点了两位贴身保护自己的特警,会同蒲旭一起跟着蓝京前往省府大院。
进了大院,蓝京为稳妥起见先独自下车,找到专门为吴轩鸿服务的副秘书长,问道:
“轩鸿省长在不在?找他谈点事。”
副秘书长感到过意不去:“有事您打电话吩咐就行,怎能亲自跑一趟?不巧今天吴省长没来办公室,说身体有点不舒服,在家休息半天,原来的行程安排全部取消……要不要现在联系吴省长?”
蓝京心里“格噔”一声,摆摆手道:“没事没事,让他好好休息,身体健康最重要。”
回到车上蓝京立即道:
“去吴轩鸿家……铁雁通知辖区派出所安排两辆警车在附近盯着,注意周边地区安全!”
“在家没上班?”秦铁雁问道,“已经听到风声,还是幕后人物给了指示?”
蓝京沉声道:“别乱猜,上门看看再说。”
凌晨四点二十分,吴轩鸿起身接了个长达半小时的电话后就没再睡,披衣站在窗前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爱人唐晓睡在隔壁毫无察觉,反倒是小别墅里的管家早上六点多钟隔着卧室门闻到烟味,紧张不安地敲门询问早餐吃什么,吴轩鸿温和地说今天没胃口,什么都不要做,你们各忙各的。
管家想想不放心,悄悄报告给女主人。
唐晓一听便起床穿衣,这时吴轩鸿带着浓浓的烟味进来,反锁好门轻声道:
“赶紧收拾行李离开这里,别坐飞机、火车,也不要带手机,让老汪(专车司机)一直往京都方向开,累了睡在服务区,总之中途不住酒店,也不下高速,听明白吗?”
“出什么事了?”唐晓顿时脸色煞白,“你如实告诉我,我留下与你共进退!”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
吴轩鸿道,“继续听我说,牢牢记住我说的每句话——到京都城区地铁口下车,叫老汪独自回来,你乘地铁去咱的秘密住处暂时别露面,起码……起码等三个月;后期朝明省委会主动联系你,凡给的待遇、补贴等等一概托人转收,但不回朝明,也不见面;除此之外不管谁直接或间接与你联系都别搭理,统一答复你不清楚我的事情,也不想过问!”
唐晓掩面泣道:“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你越这样说我越害怕,轩鸿!”
“今天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听命运安排吧……”
吴轩鸿道,“我所能告诉你的是,因为种种原因,我必须出面承担所有责任,唉,本来我有更好的前途,省委已经内定让我分管经济事务,一切的一切到今天轧然而止,没办法的事,命运使然让我在最接近成功时坠入深渊,这也是我必须、也是应付的代价,从走上这条路第一步起就猜到属于结局的一种……”
唐晓终于听出话里的含义,紧紧抓住爱人冰凉的手道:
“肯定还有解决方案,找……找省里那位大人物,还有京都……实在不行我去……”
吴轩鸿摆脱开来拍拍她道:“该打的电话都打了,我正在等消息,但不排除事态恶化,所以未雨绸缪让你先走一步!”
“不,我要跟你共患难,哪怕死也要死在一起!”唐晓决然道。
“别轻言‘死’字,咱俩都要好好活着,”吴轩鸿责备道,“孩子在外留学需要你,双方父母也需要你,我们肩上担子很重……快动身吧,别化妆了也没意义,多带些衣服还有生活用品即可,其它能运的我都提前运到京都了,家里所剩无几。”
唐晓泪汪汪抱着他,道:
“事态会糟到什么程度,你老实告诉我……你不说,我一路上真的放心不下。”
吴轩鸿哪能如实交待,说了唐晓肯定不愿意走,遂抬腕看表催促道:
“别耽误时间,快,书房里还有两只整理好的箱子带上车!”
连推带搡加上哄,好不容易将唐晓打发出门,然后又在屋里转了一圈,宣布今天放假一天,让管家、保姆等都回家休息,很快偌大的别墅变得空荡荡冷清而萧瑟。
这下真的了无牵挂了,他暗暗苦笑地想。
走进书房并敞开门,吴轩鸿紧紧盯着桌上的电话,他没骗唐晓,上午真的要等消息——
一则京都方面,那是他的救命稻草,倘若肯出手相助自己或能免于一劫;
二则跟随自己的副秘书长,如果有关方面采取措施必定先找他,他如实答复后必定主动汇报。
两则消息又是相关联的。
专案组要采取强制措施,理所当然要向石应铨请示;石应铨从没碰过副省级实职涉及刑事案的情况,也会向京都相关领导请求汇报,这样的话,京都方面电话应该在专案组到来前!
行与不行,总得给个说法,或许更高层面有更高级的智慧。
电话响了!
吴轩鸿的心陡地悬嗓子眼,深吸口气拿起话筒,却听到副秘书长的声音,说刚刚省委常委、金河市委书记蓝京来找他,没提具体什么事。
完了!
完了!
最糟糕的情况终于出现,可此后电话没再响过,京都方面……京都方面始终没来电话,或许就是态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