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政道 第１９４６章 打草惊蛇

副省长庄静波以辞职相要挟逼省委将秦铁雁调离金河市正法委书记岗位，蓝京反以重启新材料产业园案件调查威胁鱼死网破，如此一来季龙井也被难住，双方形成僵持局面。

单纯以派系阵营来讲，季龙井肯定希望金河系大伤元气，损失越惨越好，但站在省委书记角度就得顾全大局，维持当下金河、伍潭、泸叶均衡局势，维护省城稳定团结的营商环境。

从这个角度出发，季龙井根本不管谁是谁非，庄静波到底有没有打着检查幌子掩护高喆外逃，新材料产业园案幕后真凶何人等等，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尽快率领省领导班子从青牧山综合工程全面停工的阴影中走出来，重塑和光大朝明在内地靓丽的形象，因此季龙井必须安抚好庄静波，又不能跟同为常委班子成员的蓝京弄僵关系，也处于两难境地。

本土系出身的干部一步步成为主正大吏，本该很强势，谁知就连班子成员都不敢得罪，讽刺吧？这正是京都一直以来实施一把手异地交流的根本原因，四个字：

投鼠忌器。

正因为季龙井掌握、了解的东西太多，反而不敢随便揭盖子，台面理由是朝明不能再出乱子、再在干部方面出洋相，实质心里把握不准事态演变到最后有多严重，会不会引爆整个火药桶！

金河方面也有异动。

先是翁敏婕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冲到书记办公室质问道：

“请问蓝书记，我究竟哪方面工作做得不好，惹得书记大人要把我踢出市委班子？”

咦，莫非她觉得自己工作干得不错？就冲这付以下犯上的态度就有必要踢出。

蓝京稳当当反问：“翁部长听谁说的？还是省委组织部门谈过话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亲口说的话，就不要抵赖！”

翁敏婕气势汹汹道。

蓝京怎会轻易上当继而自证，当下脸一沉指着电话道：

“我亲口跟谁说了，你交出名字，我这就当面打电话核实！”

他认准耿同恩不可能承认泄露两位常委私下谈话内容，故而有此举动。

翁敏婕反而被唬住了，迟疑片刻放低声音道：

“坦率向蓝书记汇报，我希望继续在金河工作，既熟悉风土人情也掌握基层情况，各方面可以说得心应手，暂不考虑去……去别的地方，请蓝书记体谅支持。”

蓝京微笑道：

“我也希望今后与翁部长工作配合更加默契，共同培养打造一支能征善战的干部队伍，为金河经济发展和城市建设作出更大贡献，那就这样？”

翁敏婕没能从他嘴里挖到一丝信息，悻悻道：

“就这样吧……”

紧接着毕国治找上门来，很严肃地说：

“我知道秦书记为机场拦截事件跟省里闹得不愉快，但矛盾归矛盾，权限归权限，金河市局怎么可以暗中调查机场领导银行卡流水？请蓝书记及时制止这种滥用公权力的做法。”

蓝京奇怪地问道：

“机场方面向国治市长反映的？有没有提供相关证据？”

毕国治便诘住，支吾会儿道：

“市经侦支队以调查洗钱为由到银行计算机中心调阅数据，名单上就有机场领导班子成员，以及部分中层干部，这个可以证明。”

蓝京笑了笑，道：

“我说两点，第一市经侦支队归吴璋同志管，跟铁雁同志挨不上；第二机场干部员工向来是洗钱、走私的重灾区，被经侦支队列入调查名单完全在情理之中，至于国治市长所说管辖权问题，回头可以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如果涉及经侦支队目前查处的案子也不是不可以，北方某些省份经常跨省抓捕呢，金河只不过跨区做调查不至于上纲上线。”

“但……但他们调查我的直系亲属，这是不允许的！”

毕国治被蓝京绕得发晕，盛怒之下直接亮出底牌，“我……我女儿是机场中层干部，也被列在名单上！”

“是这样啊……”

蓝京微微心惊，因为厅级干部直系亲属被调查时按惯例应该内部通报给本人，某种意义算作厅级及以上领导享受的“避险权”，如果存在关联可以提前做些切割，当然——

钟纪委查案除外。

思忖片刻蓝京道，“这件事我来过问，请国治市长尽管放心。”

毕国治余怒未休道：“就算洗钱、走私也不归市经侦管，以前没有先例，手伸得太长没好处！我没乱怀疑或针对秦书记，关键时间点发生得太巧，前脚拍桌子吵架，后脚就去调阅银行流水，明摆着打击报复嘛！”

“好好好，我尽快给国治市长答复。”

蓝京笑道，转头便将秦铁雁叫到办公室，劈头骂道：

“有能耐啊你，都挖到毕国治女儿是机场中层，俗话说打草惊蛇，你倒好恨不得把草堆都扬起来！”

秦铁雁神气活现道：

“姓毕的跑到你面前哭诉吧？他被抓到软肋了！据机场机组人员透露，他女儿——名叫毕沅，经常托国际航班空姐空哥运行李箱到加拿大，地头有人接应，箱子沉甸甸的应该都是现金！”

“人家直接运现金，你调阅银行流水干嘛？”蓝京问道。

“行李箱运美钞、加元，但人民币到国外很难兑换，金额稍大被列为洗钱或逃税的调查对象，因此必须转移到海外秘密账户，洗白后曲线汇到加拿大。”

秦铁雁解释道。

“行李箱运美钞大概从什么时候开始？”蓝京问道，“咱俩刚来的时候，还是一直如此？”

“稍微早些，从时间推算可能新材料产业园出事，市里成立专案组之后。”

秦铁雁道。

蓝京摇头叹道：“证明他一定程度参与的，见风声紧有些心慌了……加拿大那边是他什么人？托附钱财可不是小事，非得最信任的。”

秦铁雁道：“毕国治的母亲，五年前借口到加拿大看病，一去不回，恐怕都拿到绿卡了吧？她在那边负责，毕家财富才能源源不断运过去。”

“唉，唉，唉……”

蓝京还是连连叹息，半晌道，“但你调查的节点不对，正好卡在跟庄静波闹翻的时候，确实给外界印象是打击报复。”

“你没听说么？”秦铁雁瞪大眼道，“机场集团常务副总经理马洪才投河自杀了！”

“投河？”

蓝京也很吃惊，“还有这种死法？”

秦铁雁道：“他开着车冲入金河，然后一点点沉入水中……死得够惨烈吧？我都想不通哪来的勇气和决心。”

“飞机提前起飞是桩重大事故，逐级追查到最后肯定逃不过去，能扛这么久已经很不简单，”蓝京道，“他可能抱有幻想，随着金河这边结案便无人追究，事故性质虽然严重内部找两个中层顶锅即可，谁知你跟庄静波吵架又把此事抖露出来，说明金河警方仍在暗中调查始终没放松，马洪才绷不住了……”

“或者马洪才背后的人绷不住了，逼他去死以绝后患，正如吴轩鸿，”秦铁雁道，“我觉得不能再拖所以才采取果断措施。”

听起来很有道理，似乎不能责怪他，蓝京默不作声连喝几口茶，手指下意识轻敲桌面。

秦铁雁瞅瞅他的脸色，道：“省委方面压力不小吧？放心，好汉做事好汉当，所有责任都由我揽下来，绝对不会拖累你。”

蓝京没好气道：“你说不拖累就不拖累？人家可把咱俩死死绑一块儿！铁雁，现在形势相当复杂，不是帮季龙井说话，眼下他面对波谲云涌的局面也很为难，因此必须稳定、必须低调、必须……”

“别啰嗦了，我懂！”

秦铁雁不耐烦道，“说白了就是夹着尾巴做人，哪怕人家手戳到鼻子也得赔笑！蓝京，咱俩官越做越大，怎么胆子越来越小？”

蓝京沉声道：

“你以为我在说笑话？不是，事实应该如此，因为现在的秦铁雁一句话就能逼死机场集团常务副总经理，换在衡芳、佑宁能做到吗？你以前堵公安局大门顶多让黑道老大乖乖掏钱，现在一下子调集数百号干警封锁大片区域围剿加枪战，换在哪怕五年前能想象吗？谨小慎微并非胆怯害怕，恰恰相反，是对权力的敬畏与尊重，我们要善待手里的权，用好手里权，才能无愧于心，铁雁！”

“哎，大道理总说不过你……”

秦铁雁摸摸后脑勺道，“好吧我承认那天冲动了，我不能容忍明明干了坏事还敢主动挑衅的嚣张劲儿，他以为能压制住我的，没想到我当众掀桌子，事后想必也挺后悔……当然了他那种人就是步步试探得寸进尺，公安系统很多类似货色。”

“算了不提他了，经历此次冲突他也会低调加谨慎，不可能再主动招惹我们……”

蓝京道，“经侦支队调查洗钱情况怎样？我答应给毕国治一个交待。”

秦铁雁道：“海量数据需要筛选、分析、追踪，需要很长时间的，要不这样，我让经侦支队长主动向他说明情况，就说……就说名单是手底下干警拿的，不知道他女儿也在其中，纯属……纯属误伤。”

“你干脆说临时工好了，虚伪透顶的理由。”蓝京道。

“毕国治就需要一个理由下台嘛，只要场面上过得去就相安无事啰。”秦铁雁又露出惯有的无赖相。

“唉，你呀你……”

蓝京也拿老伙计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