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政道 第１９４５章 背后一箭

副省长与市正法委书记在会议上互拍桌对骂的火爆场面，很快绘声绘色传遍省府大院，继而市府大院，再然后省城大街小巷。

此时蓝京根本不知道，正按照密密麻麻的行程表一站接一站地跑：

上午八点半，到医院看望疗养中的任老，没啥大病就是偶感风寒，蓝京坐在床边陪着说了会儿话。

上午九点整，会同城建副市长冯进去市建委调研，听取关于市府大院改造方案，当中提到“巴洛克风格”，蓝京很有兴趣地做了详细了解，当听说其核心是“不同于古典主义的严肃、拘谨、偏重理性，赋予浪漫主义风格和亲切和柔性效果”，摇摇头说正府机关还是传统保守些。

上午十点四十分，蓝京走访一位下岗创业工人，兴致勃勃在其小店里当了会儿服务员，当然此等亲民之举由早有准备的摄影记者记录下来。

中午到一家外资企业开简朴的午餐会，与德意志老板边吃汉堡、薯条、啤酒，边讨论经开区追加投资事宜，正府在利用外资方面尤其股权比例都有底线，德意志老板想稍稍突破一点，蓝京则声明原则的同时探讨变通方案，秘书乐锦强坐在旁边严格控制主子的酒量，不能超过三杯因为下午还有安排。

吃完谈完前往下一站时，蓝京在车上打了个盹，蒲旭与乐锦强使个眼色，心领神会地放低车速以便让主子多睡会儿。

下午两点，蓝京的车驶入市第二实验中学时，市教委、教育局以及校领导已严阵以待列队欢迎，关于“校中校”即公办名校办民校的问题，最近各大城市都有探索、创新、实验的例子，市长陆荣柏对此持支持态度，不过蓝京存在很多疑虑，比如会不会导致优质师资力量外流、过高的学费必然承载家长过高的期望能否匹配、一个学校两种制度是否违反相关规定等等，今天特意抽一个小时座谈考察，倾听教育局和学校方面意见。

下午四点十分，蓝京一行又来到中加合资的钢琴厂，讨论合同到期后续约问题，途中秘书乐锦强提醒他，该厂连续三年没交所得税，听说当初落地时市主要领导有过承诺但未能形成文字，这也是续约工作的难点之一。

这样高频度、快节奏的行程累不累？答案是，不觉得累，因为领导干部的脑子必须始终保持高速运转、紧张思考状态，会见不同的人，讨论不同的话题，拍板决策不同事项，心里既有使命感，又有成就感，套句老话就是：

权力使人保持年轻。

反之退下来的领导成天无所事事，没盼头，没激情，哪里提得起精神呢？整个人遂委靡不振，很短时间内便迅速枯萎下去了。

出了钢琴厂，蓝京便听到秦铁雁在省正法委书记铁昭主持的会议上与副省长庄静波拍桌对骂的事，却没有大吃一惊，深知高喆外逃那件事秦铁雁一口气始终窝在心里，以他的脾气迟早会爆发。

只不过当着省委常委的面吵架有点过分，更让庄静波下不了台。

按理蓝京应该第一时间找秦铁雁算账，但傍晚到晚上的行程都安排满了，接待方精心准备翘首以待，说取消就取消不妥当，再看明天日程表上午半天省委开会，下午参加接待京都部委领导调研，又抽不出时间。

算了后天再说，这种事打电话准得又吵起来，必须当面讲清楚。蓝京悻悻地想。

没想到第二天省委开会的短暂休息期间，省正法委书记铁昭主动来找蓝京，坦承拍桌对吵事件对庄静波形成的困扰——

其实双方矛盾或者说心结从机场拦截事件就有了，昨天不过是累积到一定程度的总爆发，这期间金河正法系统都清楚他俩关系恶化，因此有意无意地，庄静波那条线吩咐交办事项多少会打些折扣，市公安局尤显突出，省公安厅追查起来反正按规矩讲原则，除了干瞪眼根本没辙；年度考核金河市局肯定吃亏，但有蓝京、秦铁雁护着算啥呀？堤内损失堤外补！

庄静波在朝明盘踞经营多年，势力根深蒂固，自然咽不下这回恶气，据铁昭暗示昨天庄静波已找省委书记季龙井谈了四十分钟，具体内容不知，但最好有相应的准备——

季龙井主持省正府工作期间，班子空前团结，前后两位常务副省长（严毅呈、陈晓卫）都给面子，副省长们也紧密协作绝少给季龙井制造麻烦，哪怕畏罪自杀的吴轩鸿其实主管工业领域尽心尽职，他任期内朝明重工业突飞猛进，轻工业继续在内地保持领先位置。

如果庄静波跑到季龙井面前告状，恐怕蓝京解释再多都没用，同为班子成员，季龙井更倾向前者。

蓝京沉吟片刻问道：“铁书记说的准备指哪些方面，人事，舆情，还是别的？铁雁昨天经铁书记批评教育，当面向庄省长道歉了吧？”

铁昭苦笑着摇头：

“电视剧里有句话，如果道歉有用还要警察干嘛？道歉是场面上事，人家现在借题发挥呢。”

蓝京心头一紧，连忙问：“有省领导在铁书记面前说了什么？”

“暂时没有，但有些事儿根本无须领导说出口，一个眼神就知道咋办了，”铁昭道，“我是好意提醒，权当……权当闲聊吧。”

铁昭自空降以来始终秉承不偏不倚的中立态度，但这种中立本身就意味着与朝明沿海系保持距离，确实难能可贵。

蓝京表示感谢后回座位继续开会，期间会务人员突然递了张纸条，竟是省委组织部长耿同恩写的：

会后请到我办公室聊聊。

蓝京若无其事将纸条塞到笔记本最底下，全程没往耿同恩方向看，会后先回办公室整理会儿笔记，然后才在乐锦强陪同下前往省委组织部。

屏退左右，耿同恩微笑道：

“我部老牛部长下个月二线，蓝书记有没有适合的推荐人选？正厅实职领导岗位，后面想到基层主持工作也行，怎么样？”

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好诱人的位子！

蓝京却知正常情况下这等好处根本轮不到排名下半区的自己，特别眼下季龙井党委正府一肩挑大权在握，还不是他指定谁就由谁上？

联想到铁昭善意提醒，蓝京心里打了个结，沉吟片刻道：

“这么重要的领导岗位应该由省委主要领导定夺，同恩部长好心征求我的意见，我也就内举不避亲……我们市委组织部长翁敏婕同志德才兼备，各方面都符合提名条件，特别前期还在省委组织部当过两年副部长，个人认为是最适合人选。”

耿同恩一滞，没料到凭空冒出个翁敏婕，还别说各方面都相当相当够格，纵观全省恐怕找不出第二位更具竞争力的。

怔忡片刻道：“嗯那个……我倾向于找位男同志……蓝书记再想想？”

蓝京含笑道：“同恩部长有话不妨直说，这会儿又没外人，不用担心泄密问题。”

耿同恩老脸一红，叹道：“既然蓝书记猜到端倪，我也不多说废话……考虑到工作开展、协同、配合等因素，省委主要领导想给秦铁雁同志挪个地方，到我身边帮帮忙可能是最好的安排。”

“因为昨天吵架？”蓝京一耸眉头问道。

闻弦而知雅意，耿同恩听出蓝京话里的不满，解释道：

“老庄到季书记办公室主动申请辞职，季书记哪肯啊，才闹出吴轩鸿自杀事件，又有副省长辞职，朝明真要在全国人民面前出洋相了！两害相权取其轻，让秦铁雁挪个窝儿、消消火气，别因为工作矛盾上升到个人恩怨，犯不着的，说真心话。”

蓝京沉默片刻，道：

“申请辞职……他舍得吗？同恩部长，整个省府大院都知道他在机场演的那出戏有问题的，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儿——机场高管全部到省里开会，他却突然到机场检查工作，然后巧遇秦铁雁，堪堪拖到高喆那班飞机起飞后！”

“哎，人家事后做了说明，已经过关了嘛……”

耿同恩感觉蓝京与秦铁雁风格如同一辙，都喜欢翻旧账，打着哈哈道。

蓝京道：

“高喆牵涉的案子虽然已经结了，不代表组织上不追究他所犯下的罪行，由此类推，如果调查中发现他在省里有保护伞，依然会彻查到底，决不姑息！”

蓝京身体前倾，凝视着对方道，“请转告……无论哪位，我坚决不同意将秦铁雁同志调离现岗位，如果执意为之，索性连同我一块儿调！”

“蓝书记别冲动，别冲动……”

耿同恩连声劝慰，心里却知私下沟通协调失败了。

二十分钟后季龙井便收到消息，脸色阴沉——他的脸色很少有晴朗的时候，总是阴沉得似挤出水来，问道：

“他是暗示有可能重启新材料产业园案的调查？”

耿同恩叹息道：“说高喆省里有保护伞，明摆着就指那位，确实案子迫于种种压力结的，内情省委以及金河市委都清楚，叫做查案为经济让路……”

“我不同意这种说法！”

季龙井道，“案子结了总有结的道理，没必要过多诠释，反反复复搬出来干什么？我不希望今后再听到翻案、重启调查之类的话！”

关我屁事！

耿同恩暗地里愤愤想着，却笑道：“我立即向铁昭书记、蓝京书记传达季书记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