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黄昏,车子驶入遮天蔽日的大山深处,按地图来看已到了陇山地界。
陇山省正府秘书长郭安民先后联系了四次,主要想弄清新任省长进陇线路和大致方位,他已跟分管公安副省长王太兴来到最靠边界的杏林县等候。
郭安民略带歉意解释进陇山路有好几条,且大山深处地形复杂,岔路多且部分区域为单行道,一旦错过就得绕很大的圈子,接应部队没法继续往前。
郭安民又说省委书记茅拱南对蓝京的到来高度重视,本想亲自到杏林县共进晚餐,为新省长接风洗尘,不巧邻省陇西省领导率队在宁台考察交流,茅拱南作为东道主必须全程陪同,只能打个招呼等明晚一块儿。
蓝京心知堂堂省委书记怎么可能跑到边界小县城迎接省长呢,在官场属于“跌份儿”之举,明摆着客套话而已,遂说山路险峻我们慢慢开,途中随便吃点东西就行,今晚杏林那边不必大动干戈,到时见个面喝喝茶聊几句即可,大家都轻松。
他已听说陇山官场酒风太盛,每年喝死的、酒后滋事误事的不在少数,越穷越喝跟越穷越生一个道理,因此尽可能不吃饭。
郭安民还提到秘书问题——省长坐车到陇山报到已经暗含带专属司机的意思,秘书是不是由这边配备?
这个问题蓝京已征求过乐锦强的意见,他愿意继续跟着自己,而蓝京对他也颇为满意。相比前任汪泉烟,乐锦强的特点在于基本没有存在感,却能在最需要的时候悄悄出现,貌似不出众也没光彩,实则是领导身边秘书最大的长处。
乐锦强文笔之快也深受蓝京好评,有时上车时才听说下一个会议的主题,下车时讲话稿就写好了递到蓝京手里,甚至有两次坐到会场才知道蓝京要压轴讲话,他便坐在后排奋笔疾书,抢在前面完成紧急任务。
乐锦强知道蓝京一旦投入工作便废寝忘食的风格,趁着交接期请了一周假回围城陪家人,约定后天坐飞机到陇山报到。
蓝京说我这边带了秘书,先在办公厅挂个副主任吧。
轻飘飘一句话就将乐锦强从金河的正处职提到副厅职,毕竟身份不同,说话有了份量,某种意义讲就是一言九鼎。
郭安民回应得更有情商,说副主任是不是委屈了乐秘书,我们这边梁副秘书长马上退二线,可以顶上去的。
蓝京笑道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这就是官场拍马屁的艺术,蓝京明明知道郭安民说的客气话,听了心里很舒服,其实秘书长对副秘书长任命并没有半点发言权,随便怎么批发都没关系,对吧?关键在于他主动说出来了,而且说到省长心坎上,这就是识时务。
“马上趁着还有点亮,在山里找个小镇歇歇脚?”
蒲旭问道。
蓝京笑道:“歇脚,很有江湖习气的用词嘛,你干嘛不说打尖?小镇……就不必了,我觉得服务区更安全些。”
对于省长动辄把安全问题放在首位,蒲旭完全无感,毕竟以他的身手瞬间撂倒几条汉子不在话下,遂道:
“行,到服务区吃饭。”
又行了十多公里——看似距离不算长可在山里绕来绕去很麻烦,车子驶入一个名叫东安的服务区,里面停的车辆不多,其中小轿车更少,主要为拉货的大卡车。
服务区食铺稀稀拉拉,灯光黯淡得让人提不起食欲,服务员要么虎背熊腰的大汉,要么身材臃肿的大妈,台子摆的食品都看不到热气,总之要卖相没卖相,要品相没品相,跟装修金碧辉煌、商品琳琅满目的沿海高速服务区天壤之别。
蓝京在车上时兴致勃勃要请蒲旭品尝地方特点小吃,进了门四下一打量说法顿时变了:
垫垫肚子,别饿着开车。
蒲旭体贴地说实在不行吃方便面也可以,我都能克服。
蓝京笑道:
“那怎么行?到陇山第一顿吃的方便面,你会记得一辈子,我也要被笑话一辈子,必须有鱼有肉,必须的!”
他四下张望,想找上次路主席招待时的鲤鱼焙面、红烧羊肉、桶子鸡、过油肉等中原特色菜肴,一溜边看过去有倒是有,可惜模样就不周正,颜色、火候、形状等等都不对劲,好不容易发现有家桶子鸡似乎还凑合,蒲旭眼尖发现摊主手背上疙疙瘩瘩,却没戴手套,连连摇头道想必不好吃算了算了。
他俩挑挑捡捡一脸嫌弃的样子早就引起两侧摊主不满,蒲旭偏偏这时说“不好吃”被抓住话柄,桶子鸡摊主手握剔骨尖刀恶狠狠往案板上一扎,怒道:
“说啥哩?你说不好吃就不好吃?你吃过咱家的鸡?给老子说清楚点!”
蓝京恰好两秒钟前接容小姐的电话,一时没来得及圆场,蒲旭也是在讲究服务态度的朝明被惯坏了,随口道:
“哎,有你这样拿着刀跟顾客说话吗?”
“老子不拿刀还拿枪不成?!”
桶子鸡摊主更是暴跳如雷,唰地倒提剔骨尖刀冲到蒲旭面前,紧接着“呼啦”,十几个汉子围了上来,有的拿刀,有的拿铁鞭,有的拿铁棍,杀气腾腾看着他俩。
蓝京赶紧道:“糟糕,我们被包围了,回头聊……”
挂电话前却听容小姐悠悠道:“关照蒲旭千万别出人命……”
身为身边关系最亲密的女人,听说自己身陷重围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注意安全,而是别出人命,可见容小姐对蒲旭身手之信任。
蒲旭不惊不慌,目光一扫众汉子,带着笑意道:
“都围上来看热闹,不做生意么?我们还没看完呢。”
对面络腮胡子、满脸横肉的汉子道:
“看什么看?老子看你八成来砸场子的!你哪个道儿的,尽管划出来让大伙儿见识见识。”
蒲旭道:“我从山那边过来,路过服务区吃饭啊。”
人群里有人道:“朝明的牌照,还是辆奥迪,人模狗样的牌面不小啊。”
“我们抓紧时间赶路,”蓝京缓和语气道,“随便买两样路上吃吧,再选选?”
本来当事人说了软话就该顺驴下坡,但桶子鸡摊主却不肯罢休,挥舞着尖刀道:
“不行,你坏我摊子生意了,必须给老子磕三个响头!”
旁边纷纷响起附和声,道:
“这俩家伙进门就没安好心,眼珠滴溜溜乱转,谁知打什么鬼心思!”
“恐怕十有**那边派来打探底细的,不能轻饶他俩!”
“磕仨响头不算过分,弄得鼻青脸肿才丢人呢!”
蒲旭没吱声,下意识握紧了拳头,蓝京深知他在朝明基本没怎么打过架,确实有松松筋骨的念头,赶紧道:
“我们确实偶然路过,吃东西嘛这边跟那边风格不同一时半会儿不适应,那个桶子鸡来四桶怎么样?”
宁可上路后吃不下扔掉,连价格都没问,摆明了花钱消灾。
然而蓝京越表现出息事宁人,那帮汉子气焰越嚣张,络腮胡子打量他俩道:
“哟嗬,预算打得足足的有备而来啊,你俩给说说那边许了多少好处?”
蓝京沉声道:
“这事儿恐怕有点误会,我们从朝明过来,准备今晚住到杏林县,那边有当地干部接应,不信你可以联系。”
他准备报省正府秘书长郭安民的手机号,只要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
谁知那帮汉子一听便炸了毛,群情汹涌,眼暴凶光,挽起袖子就扑了过来——蓝京误以为抬出县城领导吓唬吓唬,没想到这帮汉子嘴里说的“那边”就指县城势力!
真是弄巧成拙。
说时迟,那时快,蒲旭身形错入冲在最前面的俩汉子中间,左臂一抬一撞、右手一扭一推,便将剔骨尖刀和铁棍夺到手里,也没见脚下动作就听到“卟嗵”两声,俩汉子均重重倒地。
紧接着蒲旭以铁棍架住三节鞭,尖刀“卟哧”堪堪擦着对面汉子脖子掠过,对面汉子只觉得脖子一凉,大叫声“完了”,咚地坐到地上;最后才两步追上已冲到蓝京面前的络腮胡子身后,手掌在他后背重重一拍,“哇”,络腮胡子顿觉得头昏脑胀恶心无比,想吐却吐不出来,尤如卡在半山腰。
兔起鹘落不过几秒钟工夫,刚刚张牙舞爪的汉子们转眼间倒下五个,剩下本来都只会虚张声势,一看这场面都傻了眼,目瞪口呆看着他俩。
“都说了误会,何必呢?走。”
蓝京见远处又有人跑过来,担心事态闹大,示意蒲旭迅速离开此地。
蒲旭以脚尖踢了踢桶子鸡摊主,冷笑道:
“明明不好吃的东西非摆这儿卖,能有啥破生意?!”
说着大步跟在蓝京后面往外走,挡着的汉子们自动让开条路,谁都不敢出手阻拦。
眼看快要出大厅了,远处跑过来的气喘吁吁叫道:
“停下,停下,配合警方调查!”
原来是高速交警在服务区的警务室民警。
蓝京停住脚步皱眉道:
“我们急着赶路呢……请问需要调查什么?”
跑在最前面的年轻民警上下打量他,道:“配合警方调查是公民的义务,再忙也得多呆会儿。”
这时后面年长民警也跑过来,语气不善道:
“刚刚哪个持械伤人的,把身份证拿出来!”
霎时蓝京和蒲旭都怀疑自己听觉有问题,异口同声道:
“持械伤人的是那帮家伙啊!”
年长民警蛮横地说:
“我只看到你们抄家伙把人家都打倒在地了,还想逃离现场!都给我老实点儿,出示身份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