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敲门声,蓝京和郭安民同时一愣。
此时杏林县城里最大的领导与排第三位的领导闭门谈话,排第二的副省长王太兴正在会同市委书记朱家仁开紧急会议,部署落实明天辖内高速公路及服务区联合执法大检查事项,还有关于东安服务区涉事人员处理处置方案,这些明早登山时就得主动向省长汇报。
除此之外哪个胆敢随便敲门?就算有事也必须先跟郭安民联系。
郭安民诧异地边站起身边道:
“咦,整个顶楼都封闭了,电梯也关了,这个点儿还有谁……”
透过猫眼一看,霎时脸色煞白,连退两步道,“来这么多人,怎么……怎么回事?”
说着掏出手机就要打。
蓝京轻轻按住并凑过去看,却见铺着地毯的走廊间密密麻麻跪着一长溜披麻戴孝的人,猩红的地毯与雪白的孝衣相映格外醒目。
门前陡地传来一个女人清脆的声音:
“省长大人请为我们老百姓做主啊!光天化日下绑架我卢家十六口人,推土机推平我卢家两百多年的老宅院,屋里躺的九十三高龄的太爷爷被活活碾成肉酱,事后非法拘禁我们长达二十六天,逼迫签了自愿拆迁协议书后才放人,总共补偿现金七万元,承诺的置换商品房至今没着落,卢家十六口人在野外帐篷里住了四个月,期间我奶奶受野狗惊吓坠河而死,昨天我爷爷又受风寒不治身亡,我卢家祸从天降家破人亡,却没有哪级正府、哪级领导敢于过问,天理难容!请省长大人做主啊!”
长长一段数百字的话,她话里带着悲愤却吐词清晰、字正腔圆,中间没有停顿重复,毫无阻滞一口气说了出来。
蓝京二话不说将门打开,目光所及,却见跪在门前的少妇杏眼妙目,尖尖的下巴微翘的鼻子,虽不算特别好看但特别耐看,尤其雪白的孝衣衬着白皙的皮肤,难怪说“要得俏一身孝”,就这个道理。
郭安民从后面上前故意挡在蓝京身前,严肃地问:
“你们怎么上楼的?警卫呢?”
跪着人群当中有个人站起身,道:“报告领导,我就是警卫!同事被我打昏了倒在那边……”
说着手一指,十多米外安全通道前果然趴着个警卫,似乎还微微动了动,可见“打昏”之说渗有水分。
警卫当中居然出了内奸,岂有此理!
郭安民皱着眉头又想打电话叫人,又被蓝京按住,这时蒲旭听到动静从房间里冲出来,见状了愣住,不知所措看看跪了一地的人,又看看蓝京。
蓝京道:“跪在这儿象什么样子?都起来!你,跟我们到那边细谈。”
他将那鸣冤女子带到蒲旭房间,基于两点考虑,一是自己住的商务套房实在太豪华,传出去平添是非;二是漂亮女人到省长房间鸣冤,哪怕旁边有人都挡不住风言风语。
蒲旭住的商务套间比普通标准间稍好些,外间会客里间休息,一圈沙发坐七八个人不成问题。
“现在可以说了,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单位?刚才讲的一段到底咋回事?”
蓝京问道。
郭安民没再试图打电话或发短信,心里已经悟出来了,新省长上任需要有个契机,民女一家披麻戴孝上门告状就是最好的撬点,没准能做个大文章出来。
倒霉的是副省长王太兴,连续两件事都与安全有关,想必今夜要气得睡不着觉吧?
负责省长安全的警卫当中出现内奸,幸好上门告状,倘若上门刺杀呢?后果不堪设想!
女子道:“我叫卢璐,省陇剧团演员,我卢家住在豫南山北麓的高涛镇南,大宅院建于清代至今两百多年历史,建筑、装饰、布局原汗原味保护得很好,以前曾有剧组到我家拍过戏。四个月前镇干部突然上门传达上级指示,说县里要修一条路直通矿区,我家被划在拆迁红线里,必须限时搬迁!可当我要求他出示文件手续,还有明确告之哪一级、哪个部门指示,他就支支吾吾旁顾左右而言它……”
“双方交涉都有录音录像吗?”蓝京问。
“有的,当时全程录像,”卢璐道,“我说卢家大院尽管没列入古建筑保护名册,但在市文物协会备过案,因为公共项目需要要拆要搬都可以,但要有完备的手续程序,补偿也要到位,两百多年历史的宅院、建筑面积七百多平米,常住人口二十多人,蓝省长,我提这两个要求不过分吧?”
蓝京不置可否:“要结合实际情况和地理位置等因素,你继续说。”
卢璐道:“那个镇干部态度非常蛮横,说上级定下来的事不是跟你商量,而是通知,手续程序那些玩意儿上级会考虑,至于补偿别想得太多,你这种荒郊野岭的破民房能值几个钱?给你在镇北挑个地方安置就行了!”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大口喝水。
蓝京趁机问道:“我没看地图不清楚具体情况,两百多年前盖七百多平米宅院是很厉害了,为什么选择在偏远的小镇?”
“蓝省长,高涛镇原来是商宇市的老城区呀,”卢璐瞪大眼睛道,“后来受大地震影响山脉被截断、商宇河改道,集市愈发向南移动直至现在的规模,而老城区逐渐衰落萧条成为小镇。另外明山金矿早在清代就开始挖掘,高涛之所以聚集这么多人主要是掘金者大军,同治年间的大地震整个山峰倒塌挡住去路,必须从另一个方向绕过去,加速了高涛衰落……”
“现在又把路打通了?”
蓝京不放过每个细节,旁边的郭安民将这个特点牢牢记在心上。
卢璐摇摇头:“我不知道,或许镇里修路就为了这事儿……后来镇干部又来了五六趟,每次来的都不一样,其中有一次还出动副镇长,可既拿不出任何文件手续,又不肯在搬迁补偿方面松口,卢家怎么可能在协议上签字?这个换任何人都能理解,是不是?”
“整个过程中没有区里相关部门人员出面?”郭安民问道。
“没有,全是镇正府干部,”卢璐道,“然后就是我所说的,有天中午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伙破门而入,把卢家大院里的十几口全部绑起来扔到大卡车,象运猪仔似的拖到十几公里外旷野,随即开来几辆推土车撞开院墙、撞倒房屋,把里面树木、盆景、家当等全部碾得粉碎,最恶劣的是,那帮歹徒不知道我九十三岁的太爷爷独自躺在后院小屋里,当时慌乱中也没人注意,等卡车开到一半清点人数才发现,赶紧央求司机联系可已经迟了,太爷爷被埋在屋子废墟里再来回碾压……”
说到这里她放声大哭!
实在太惨了,闻者皆面色恻然,隔了半晌蓝京道:
“如果情况属实,性质极为严重,那么镇正府承不承认这回事?”
卢璐抹抹眼泪道:“当然不承认,他们敢承认吗?出了人命后卢家大院宅基被连夜挖地三尺,连砖瓦木椽等杂物刨得干干净净,不知运到哪儿埋了……可我太爷爷明明不知去向,肯定被埋、被碾压呀!镇干部却骂我们诽谤诬蔑,无中生有,说不解决这个问题就不可能给予满意的安置补偿,所以我们卢家十几口人一直住野外帐篷,直到昨天相继死了两位老人……”
“唔……”
听到这里蓝京侧过脸问,“郭秘书长什么想法?”
郭安民一听便知省长暂时不想接手,是自己勇于担当的时候了,当即道:
“卢女士,你反映的情况我们已经大致有数,这样吧,蓝省长今天从朝明赶过来,坐了一天车很累,请蓝省长回房间休息,我这边还要再了解些情况。”
蓝京颌首道:
“郭秘书长辛苦了。”
说罢在蒲旭护送下回到商务套房,蒲旭意识到这边警戒工作的不靠谱,干脆和衣睡到客厅里。
郭安民其实也没多问太多情况,在他的层面本来就不需要知道得太细,命案由公安部门接手,拆迁搬迁纠纷则是民正部门的事儿,他只须“表示关注”并将结果汇报给蓝京,此事便就此了结。
郭安民让卢璐写下几位镇干部的名字,以及她的手机号码,然后亲自将一群披麻戴孝的送出迎宾馆大门,包括那位充当内应的警卫,出这么大事他自知没脸再混下去,不如主动开溜。
当然从他的角度讲为了卢家讨回公道而丢掉工作,值。
别说迎宾馆领导、服务员、保安,就连正在主持会议的副省长王太兴都脸色发白,大声咒骂着立即通知所有警卫和保安集合,逐个盘问到底怎么让卢家十几号在眼皮底下混进来,还居然集体跪到省长房间门口。
郭安民站在旁边听了会儿,悄悄将王太兴拉到无人处道:
“当务之急赶紧把卢璐写的几个镇干部控制起来,要是走漏风声被人家抢了先,你我都说不清楚。”
王太兴一拍脑门:
“安民提醒得对,我真是气糊涂了,我就这安排晓江市长……”
“不,”郭安民道,“今晚的事说明一个问题,商宇这边都靠不住。”
“噢,噢……”
王太兴沉思片刻道,“我让秘书亲自带队去高涛镇,我就不信有人敢当面耍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