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岳庙(第1/2页)
两人再无话语,沿着山径走下山去。
就这般走出有三五里的样子,前方哗哗水响,他俩提着木桶上前,轮流在山泉旁俯身取水,李元青忙活了一阵,脖子上挂着的一个物件便顺着挂绳便垂了下来。
步富贵看了一眼,立刻道:“还没丢呀?”
“丢什么丢,丢你个头呀?”
“哎呀,了尘大师都说这古镜子多半是什么坟墓里头镇尸的玩意,你天天带在身上,不嫌晦气么?”富贵说着提起满满一桶水放到一边,又道,“不过话说回来,还是你这东西好,一点都不起眼,不像我那块金光闪闪的令牌,早他娘被人给偷了。”
“把手拿过来。”
“怎么啦。”
“你不是说这是镇尸的鬼玩意么?”
李元青一把夺过步富贵的手去,狠狠按在了自己那块古镜上,用力的擦了擦。
步富贵开始还本能的想要挣扎,看清楚后便露出一脸不屑,嘻嘻笑道:“你别弄了,没用的,这镜子只有你摸了才会做梦,我可不会做梦。”
“做梦就做梦呗,反正又不是做恶梦,不过说来也怪,自从我来了这里,只要是白天碰过这东西,晚上就一定做梦,富贵,你说这事奇怪不奇怪?”
“不奇怪,这儿是佛门圣地嘛,”步富贵裂开嘴笑了笑,拿过一只手来端起古镜看了两眼,“哥你看,这镜子都给你盘得包浆了,这也忒难看了,整日带在身上,不做梦才怪。这样吧,你把这镜子脱开来,在这溪边找个石头磨一磨,磨亮了既可以图个吉利、祛祛晦气,看着也体面。”
“有用么?”李元青将信将疑。
“不信你试一试,就算磨不亮你也不用心疼,反正这玩意不值钱。”
这附近龙井茶园的茶农也总是来此地取水,少不得在这儿附近打磨剪刀农具,因此李元青就着泉边溪沿找了找,很快就找到了一块足有箩筐大小的磨刀砂石。
这磨刀石很有意思,也不知被哪个从中间劈开,一分为二、仰面朝天,平滑的好似那刚被切开的豆腐似的,李元青伸手来回摸了摸,只觉得这块石头冰冰凉凉的,十分舒服。
他想了想,当真拿镜子沾了些泉水,便在砂石上用力打磨起来。
没几下,古镜背面那些乌泱泱的花纹缝隙便闪过一阵光影,李元青以为是自己看岔了,又愈发用力的来回擦了几下,再举起铜镜,凑到眼前比看了一阵,又继续开磨了,富贵看得发闲,便在一旁陪他聊天解闷。
“照我说,你摸过了这镜子会做梦的毛病呀,就是太闲了。”
“太闲了?”李元青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盯着镜子瞧了瞧,又自顾自磨了起来。
“有一阵子呀,我也老做梦,你想想看,我们俩个又不用学那些秃驴做功课,只要是做完了该做的杂活,就是打他两三个时辰的瞌睡也没人管我们,其实不要说你了,我看可慧、可能那些家伙梦也多的不得了。”
李元青并未停下手上的活儿,仍旧低着个头仔细磨着。
“富贵,咱俩个的梦不是一回事……”
“怎么不是一回事了,我就不信你没做过春梦,没梦见过女的。”
李元青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拿起了铜镜,这下古镜子亮多了,光影在四处晃动反射,射得好像整座茶园山坡上都是光影幢幢。
“我不是跟你说过么,这几年每次我都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在个山洞里头……”
“停停,哥你别说了,我知道你从前被老孙头那几个人贩子搞怕了,可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什么洞里头待待,世上就过去了一千年,待得家里人都死绝了,那都是吓唬咱们的鬼话,我看这样好了,反正现在时辰还早,咱们下山走走逛逛,好好散散心。”
“你这主意不错,我们现在就走?”
“现在就走!”
“行,那咱们还是把水桶藏老地方,走!”
两人说走就走,很快顺着西山一路溜了下来。
这西山灵隐之下便是名扬天下的杭州西湖,两人沿着湖岸一路向东,微风徐来,但见这湖边一株株老柳树冒出了一片片新绿,那柳条生机盎然如瀑布般倒垂而下,在风中摇曳生姿,远处湖面波光粼粼、苏堤之上亦是新柳如烟、杨柳依依。
湖面之上,不时有画舫划破水面、往来穿梭,红桨击水,荡起一圈圈涟漪,舫上之人寻欢作乐、琴歌飘渺。烟波浩渺、春光荡漾之间,苏堤断桥的倒影亦随着水波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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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看着如画的美景,脚步越来越慢,又听见不远处湖面上摇来画舫,一个美貌女子伴着乐声对着船上的几个富家汉清唱:
涌金门外小瀛洲,寒食更风流。
红船满湖歌吹,花外有高楼。
晴日暖,淡烟浮,恣嬉游。
三千粉黛,十二阑干,一片云头……
两人沿着湖岸边听便走,就这般又走了一段,便又渐渐来到一处庙宇。
这庙前悬着“岳王庙”三个大字,两旁一对楹联,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三十功名尘与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
李元青又隔着门堂向里边眺了一眼,只见正中央一块石壁,上边写着“精忠报国”四个大字,他自幼便听爷爷讲过岳飞抗金的故事,心里是极佩服这位英雄的,正是想着,前边迎面走来两个人。
这两个人年纪相仿,左边一个是生意人打扮,右边一个则是书生打扮。
但见这书生一身宁绸杭缎,配着一顶员外帽,一双黑漆漆的瞳仁春风得意,顾盼生辉。再细看他眉宇,竟是许多年前去李元青家拜会过的那个读书人柳浩然,李元青隐隐觉得这人有些面善,似是从前来过家里多次,又见那生意人向这书生招呼。
“举人老爷,这儿就是我们杭州城外有名的岳庙了。”
柳举人瞥了一眼岳王庙,微微一笑转过头。
“胡老板,我们不是说好了么,以后你也别举人举人的称呼我了,你我既然已经结义,你还是叫我柳兄弟吧,或者你也可以直呼我的名字柳浩然。”
“哈哈,胡某一时忘了,莫怪莫怪,柳兄弟你来看这两句,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以岳武穆当年填的这首《满江红》来看,想必就是放在如今,也能搏个和兄弟一般的举人出身呀!”
“你呀你,胡兄,你可真是折煞我了!我怎敢与岳王爷相提并论?”
“哈哈,柳兄弟莫要过谦,你再看那块照壁上写的什么?”
“精忠报国……,嘶,不对呀……”
“怎么,柳兄弟看出什么了么?”
“这个‘国’字,是不是少了一个点?”
“哈哈哈,柳兄弟真是好眼力,据说这副字便是岳母纹在岳王爷背上的四个字,精忠报国之所以国字少了一点,便是山河沦陷,国家尚未统一的意思。”
“哦,原来这里头还有这么个说法。”
说话间,那两人便抬腿走了进去。
李元青听的新鲜,便拉着步富贵,两人也佯装香客跟了进去。
这岳王庙并不大,正殿供着宝相庄严岳武穆的神像,正殿后边便是岳王爷与其子岳云之墓,两人墓前跪着秦桧的塑像,柳浩然走过几步,向那塑像脸上啐了一口。
“哈哈哈,柳兄弟,啐得好,不过你可知道,当年康王赵构为什么非杀岳飞不可?”
柳浩然一怔,缓缓回过头来。
“这个我倒不晓得,我读的史书并不多。”
“哦,柳兄弟既然高中举人,为何不多读些史书呢?”
“胡兄,这世上的进士举人,多有不知史的,前朝不是还闹出了翰林学士不知曹操的笑话,所以我以为四书五经,这几本圣贤之书已经足够天下读书人受用千秋了,这都是朱熹朱圣人留下的训诲,更何况科举别的杂书一概不考,读了又有什么用?”
胡老板笑了笑:“柳兄弟呀,这世上其实除了四书五经,其他的学问大得去了。譬如说这位岳飞岳王爷吧,他为了一雪靖康之耻,打着迎回徽宗钦宗二帝的旗号,他也不想想,若他当真接回了宋徽宗和宋钦宗,那龙椅上的康王赵构该往哪儿搁?”
柳浩然从未想到过这一层,愕然张大了嘴,盯着胡老板。
“岳王爷还有句话,叫做文官不爱钱、武将不惜死,则天下太平,可是,一个人如果不爱钱也不好色,那他图什么?中兴四将之中,刘光世置田、张俊爱钱、韩世忠好色,就他岳飞清廉如水,既不置产业也不纳妻妾,这种人连个缺点都没有,赵构能不猜忌他?”
这两人在岳飞墓前聊了一会,便又步出岳庙,沿着西湖向南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