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织坊(第1/2页)
这西湖南边便是熙熙攘攘的街巷,原来这断桥苏堤的尽头另有水路直通京杭大运河,所以这湖边便开了百余家织坊,附近到处是货物集散之地,街巷两侧,重楼参差、酒肆客栈,幕帘连绵,楼影入湖,当真是叫人目不暇接。
李元青与富贵跟着那两个人一路走到涌金门城外的一处巷子口,眼看着这两个人走进了这条巷子,便也跟了进来,直往这巷子深处走去。
隆隆的织机声交织在这条并不宽敞的巷子里,湿冷的巷子两边,几乎每隔着不到百步就有那么一座门檐,门檐前不约而同都挑着一盏灯笼,灯笼上头映着着钱家织坊、蔡家织坊、胡家织坊、顾家织坊的字样。
这些织坊几乎是昼夜不息,里头的工人每天睡觉的时间只有三个时辰。
李元青是头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他和富贵两个人不住的张望。
就在这时候,几个人走过挑着蔡家织坊的门檐,柳浩然侧过脑袋一看,发现窄窄得门廊下跪着三个女人,这三个女人身上的衣服十分破旧,年纪大的有四十多了,年纪小的竟只有**岁的模样,一个个饿得嘴唇发紫,有人走过她们面前她们也不敢抬头。
“胡兄,这是……”
“哦,柳兄弟,这都是偷懒犯了事的。”
“犯了事就得这样跪着么?”
“柳兄弟呀,这些都是奴隶呀!”
“朗朗乾坤,我大明朝居然还有奴隶?”
“哈,柳兄弟呀,要不怎么说你是一介书生呢,这些人呀,原本都是些外省逃荒的灾民,连饭都吃不上了,随便给些银两就能把自己给卖了为奴了,不要说罚她们跪个三天两夜了,人家织坊的老板就是要了她们的命也没多大点事……”
“这,这天下怎么还有这样的事?”
“嘿嘿,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嘛!别的织坊喜欢用女工,我家的织坊独独喜欢用童工,这童工虽然不如女工力气多,可是那些女工心思多,最听话的还是要数这童工。喏,就像他们这两个那么大的……”
这时候胡老板回过头弯下腰来,笑盈盈的看着李元青和步富贵。
“喂,你们两个小鬼跟了我们有一路了,怎么的,是不是也想去我那织坊里做活呀?”
李元青和富贵两个愣了一下,立刻撒开腿跑了。
听着胡老板哈哈大笑,柳浩然忽然觉得李元青的背影有些面熟,心中不忍。
“哎,我说胡老板呀,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有什么好不好的,对他们这些人不狠不行呐,你要是狠不下这个心,那就趁早别做这一行了,因为你不狠,别的织坊可照样狠!无论是女工还是童工,其实这些人呐,你就不能把他们看成人,他们跟织布机一样都是工具,而且呢,织布机比他们的命值钱!”
说话间,胡老板已经带着柳浩然来到了挑着“胡家织坊”灯笼的门檐前,两个人联袂而入,穿过院子走过隆隆作响的工房,那工房之中昏暗的灯火下,三四十架织布机子前满是麻木而疲惫的稚嫩面孔。
两人徐徐上楼,方来到三层的小阁楼之上,柳浩然便又忍不住了。
“胡兄你刚才怎么说,织布机比人命值钱?”
“嘿嘿,这话是有些欠妥当。不过你想呀,我一两银子买个童工回来,当然得可劲了让他给赚回本呀,你不死命的让他赚,你家的本钱就不如别家织坊的本钱划算,那别的织坊的价格就会比你家低,你家织出来的高价布的还能卖给谁去?所以呀,别看我好像挺有钱的,其实我也不是银钱的主儿,银钱才是我的主儿。如果我不狠,我就该被我银钱资本主儿淘汰喽,资本主儿便会挑个比我更狠的主儿来钱生钱。”
这一番话说得柳浩然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你是说,银钱能控制你?”
“嘿嘿,这玩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儿呢。”
“看不见的手儿?”
“这双手能让本钱最低的人,织出最多物美价廉的布,让天下人穿得起好衣裳。”
“原来如此……,真是受教了,难怪听人家都管你叫胡千机。”
“举人老爷说笑了,你再往这边看,”胡老板把手儿往西湖边一指,“如今我们胡家拢共在西湖边有四家官府记名的织坊,总共加起来也只有一百六十八台机子,大家叫我胡千机,那真是高抬了,胡百机还差不多。”
“我看未必,以胡兄的头脑,千机也是早晚的事。”
“哈哈哈,那胡某就多谢贤弟吉言了,其实在那艮山门外,我还准备再吃进个五百亩桑林,到时候种桑叶、暖蚕子、缫丝织绸一条龙全由我胡家来做,至于这儿么,柳兄弟若是不嫌弃,我愿意让出这间织坊四成的分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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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这如何使得……”
“嗳,柳兄弟你这是说哪里话,莫非是看不起胡某这样的生意人?你看看周围,单是这西湖边上的织坊就足足有百余家,你想想,全杭州得有多少织坊?这么多的织坊每年织出来的丝绸江浙哪里用的完?所以呀,除了上给杭州织造的定额,这儿每年还有十几船要运去海外,大都是卖去南洋的,那儿有个吕宋岛,南宋那会儿就有不少商人移那儿了,听说欧罗巴的伊比利亚人在东边十万八千里外的亚美利加大陆发现了银矿,有的是银子,还有些商船往西边横穿马六甲直接把丝绸瓷器卖去欧罗巴的,等这些商船回来的时候,每一船都满载着白花花的银子,当年太宗皇帝大力扩充海船战舰,让大太监郑和一连下了六次南洋西洋,为了就是开拓海外贸易充实宫中内帑,你想想,如今朝廷不开大海船下南洋了,这钱自然轮到海商们赚了,这可是多大一块油水呀。”
“等等,你的意思,太宗让郑和去南洋西洋不止是为了宣扬国威?”
“哈哈,宣扬国威?那都是文人的心思!”胡千机端起手上一盏琉璃杯来,“柳兄弟有所不知,看见这只玻璃杯了么?这东西在西洋便宜得很,那些海商去阿拉伯做买卖,回程的时候满船满船的载着这样的小玩意儿回来。”
柳浩然心不在焉的听着,只是出神的打量着那盏小杯子,晶莹剔透的晃得人眼花。
“你刚才说这是什么东西,玻璃杯?”
“贤弟若是不嫌弃,这只杯子就送你了。”
“这,这又如何使得?”
“贤弟千万不要推辞,你我既然已经结义,为兄也合该送你个信物,你把这东西带在身上,今后万一临时碰上了为难的时候,也能换些银子不是?”
“这,这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就对了么,还有这间织坊四成的股份,柳兄弟也千万莫要推脱了。”
柳浩然连连摆手:“这玻璃杯我可以收下,织坊之事万万不可!”
“莫非贤弟不肯帮忙?”
柳浩然听他这般说话,反而纳闷起来。
“什么叫做不肯帮忙,我听不懂。”
“贤弟呀,你可知功名的好处?秀才可以见官不跪、可以不用服徭役,而以你如今举人的身份,就可以豁免不少赋税,我若将这一间织坊寄在你柳兄弟的头上,一年要交的税至少可免掉一大半,这些钱与其白白交给官府,为兄情愿送给贤弟进京赶考!”
“这……,天下竟有这种好事情?”
“呵呵,要不说贤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呢,为兄和你不一样呐,四书五经是根本背不下来,实在不是块科举这块料,不过为兄好读闲书,也好交朋友,其实这天下很多东西四书五经里头都没有写,譬如天下人都以为我大明是天下的中心,其实这只是夜郎自大一厢情愿。”
“夜郎自大?”
“不错,我大明固然强盛,却也仅仅是这方大陆东隅的一处多山的角落罢了,当年太宗皇帝锐意开拓海路,就是为了让我大明的移民能够遍布南洋、西洋,与欧罗巴人争锋!否则这天朝上国四个字,就是个笑话。”
“等等,照胡兄的意思,太宗皇帝下西洋并不是为了找建文皇帝?”
“哈哈哈,那些都是田间野史而已,太宗皇帝既已称帝,那个建文皇帝就算现世,太宗也可以说他是假冒的。再说了,建文皇帝是建文四年的六月出逃的,跑过船的海商都知道,这六月刮的是东南风,建文顺风应该一路北上,去的只能是朝鲜国或是日本国,如此,太宗皇帝七下西洋不是都去的反了么?还有,七下西洋如此声势浩大,他这是想找到建文呢,还是不想找到他呢?”
“这,这些我倒没想到……”
“嘿嘿,太宗当年毕竟是抢了建文皇帝的位置,这一点确实不应该,可在其位谋其政么,就譬如说我刚送你的这玻璃杯吧,从海上一转手就是百倍的利润!太宗皇帝屡次下西洋,就是想垄断如此暴利的海上贸易,要不然,太宗皇帝哪来的钱迁都营建BJ,哪来的钱修《永乐大典》?又哪来的钱五征蒙古?这几件事无论哪一件放到哪一朝,都能顷刻让国库见底,所以呀,太宗皇帝如今也成了那些海商的祖师爷,我手里也有几艘海船的股份,哦,为兄一时兴起,班门弄斧了……”
“哪里哪里?胡兄你今日所言,实在令柳某眼界大开!”
“呵呵,这么说,贤弟愿意接受为兄的股份了?”
“这……,柳某今后要如何回报你这份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