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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京城，国家部委大楼。
一间不常使用的三号会议室，今天坐满了人，气氛很严肃。
长条会议桌是红木的，擦得很亮。
会议桌的一边，浩浩荡荡地坐着七八个人，为首的是京州第一农机厂的厂长张万年。他身边的，都是华北、东北各大国营农机厂的厂长。这些人个个西装革履，胸口别着徽章，表情沉痛，摆出一副要捍卫国家工业的架势。
而在他们对面，长桌的另一边，只孤零零地坐着两个人。
许辰和李建国。
李建国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感觉周围的一切都让他喘不过气。墙上的画像，主位上表情严肃的领导，还有对面投来的不善目光，都让他浑身不自在。他那双常年握着钢铁的手紧紧攥着裤腿，手心里全是汗。
主持会议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副部长。他轻轻敲了敲桌面，会议室里立刻安静下来。
“同志们，今天召集大家来，是为了讨论《全国农机购置补贴》名录里，对不同所有制企业的补贴份额分配问题。”
副部长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
“本着公平的原则，我们组织了这次听证会。下面，先由提议方，京州第一农机厂的张万年同志，陈述你们的理由。”
张万年慢慢推开椅子站了起来。他没有马上开口，而是先对着主位上的几个领导，深深鞠了一躬。
“各位领导，各位同仁。”
他一开口，声音沙哑又沉重。
“我今天站在这里，是代表着我们身后，那无数为了共和国工业奉献了大半辈子青春和血汗的国营工人！”
“各位领导都比我清楚，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工业体系，是怎么来的？是在一片废墟上，靠着老一辈人勒紧裤腰带，一锤子一锤子敲出来的！我们这些国营工厂，为共和国的工业打下了基础！国家困难的时候，我们二话不说，把最好的技术和人才送去最需要的地方！我们流过血也流过汗，为这个国家扛过枪，也炼过钢！”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很有煽动性。主位上，几个年纪稍长的领导，眼神里流露出认同，不自觉地微微点头。
张万年的语气突然变得很心痛。
“可是现在呢？现在市场开放了，搞活了，一些人，靠着耍小聪明，靠着挖我们国营厂的墙角，很快就富了起来！他们没有历史包袱，不用养那么多退休工人，不用承担社会责任！他们船小好掉头，哪里有利润就往哪里钻，把市场秩序搅得一团糟！”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瞟向了许辰。
“我们不怕竞争！国营企业从来就不怕竞争！”张万年的声音突然提高，他重重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把李建国吓得一哆嗦。
“我们怕的是不公平的竞争！怕的是有人打着搞活经济的旗号，干的却是跟国家抢好处的勾当！国家的钱，国家的补贴，那是纳税人的血汗钱！这些钱，是用来扶持和稳定我们国家工业体系的！怎么能让它大批地流进私人腰包，最后养肥了投机者，却饿死了我们这些老老实实为国奉献的人？”
说到这里，张万年的眼眶红了，声音也带上了哭腔。
“我昨天去我们厂的职工医院，看望一位退休的老车间主任。他十五岁进厂，在车床边站了四十五年，手上全是伤，一到阴雨天就疼得睡不着。他拉着我的手问我，厂长，我们厂还能撑下去吗？我们这些老骨头，还能指望上厂里那点退休金吗？”
张万年停顿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
“我怎么回答？我没法回答啊！”
“领导们，我们只是请求国家在制定政策的时候，能多考虑一下我们这些国营大厂的难处！我们提议，对进入补贴名录的民营企业，设置一个补贴总额的上限。这是为了保护！是保护我们来之不易的工业基础，是防止国有资产的变相流失啊！”
“如果我们这些国营大厂都动摇了，那我们国家的工业，未来在哪里？根基在哪里？”
他最后一句，是吼出来的。
整个会议室非常安静。
主位上，一直没说话的副部长眉头也紧紧锁了起来。他身边的几个老领导已经开始低声交谈，看向许辰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和怀疑。
张万年慢慢坐下，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着。
他没有再看主位的领导，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对面的许辰，眼神里全是轻蔑和得意，好像在说：小子，看到了吗？这就是规矩，你那点市场上的小聪明，在这里根本没用。
面对着挑衅的目光和满屋子的压力，许辰的脸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他甚至还对着张万年，微微点了点头。
他放在桌下的手，轻轻拍了拍身旁已经紧张得不行的李建国。
李建国感受到手背上传来的温度，猛地抬起头，看到了许辰那双平静的眼睛。
“咳。”
主位上的副部长清了清嗓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回来。他翻看了一下手里的文件，目光最后落在了许辰的身上。
“张万年同志的意见，我们都听到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公事公办。
“下面，作为相关方，许氏实业的代表，许辰同志，你可以陈述一下你们的意见。”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许辰身上。
那些目光里带着审视、怀疑和不屑，都在等着看他怎么出丑。
张万年刚才那番话，搬出了国家和历史，确实不好反驳。在这种大道理面前，讲市场和效率确实没什么用。
许辰没有站起来。
他靠在椅背上，看起来很镇定，跟会议室里紧张的气氛完全不一样。
许辰迎着主位上副部长的目光，平静地开口。
“领导，各位厂长。”
他的声音不大，但会议室里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
“张厂长刚才说得很好，声情并茂，我听了很感动。”
许辰这话一说，张万年身后的几个厂长都笑了，一脸讥讽，以为许辰这是怕了，要服软。
“但是，”许辰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锐利起来，“我觉得说再多好听的话，都不如直接看事实。”
许辰没再多说，对身边一直低着头的李建国示意了一下。
“建国。”
李建国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
李建国看到了许辰的眼神，那眼神很平静，带着信任，让他一下子安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