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老秃驴为了对付自己,连大蕃国的死活都不顾,还真是个狠人。
看来大耳朵摩尼真是他的亲儿子。
为了替儿子报仇,摩柯已经疯狂了,这样的人最可怕……
穆鹤洲将大蕃国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又商讨了一下应敌之策。
很快,天色慢慢黑了下来。
“韩王,大统领,先在府上休息一晚,明天一早派人护送两位去西州城。”
璞星城离西州城已经不远了,不急于一个晚上,而且西州的道路不比大夏,夜路不好走……
“好,那就叨扰老爷子了!”
夜半三更,北岭听亡殿外忽起异响。并非风动,亦非兽行,而是一阵细碎如雨的脚步声,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守夜的灯苗少年披衣起身,提灯出屋,却见山坡上影影绰绰,竟有无数人影缓步登临??他们衣衫褴褛,有的裹着战袍残片,有的披着粗麻孝服,更有赤足踏雪、手持空篮的老妪,目光皆朝向山顶那尊盲女雕像。
少年惊惧交加,正欲敲钟示警,却听其中一人低语:“莫怕……我们是来‘报到’的。”
“报到?”少年怔住。
那人咧嘴一笑,露出半截断牙:“名字被念了,魂就轻了。如今能走动,能说话,自然要亲自来看看??是谁把我们从泥里捞出来的。”
话音未落,又一人上前,胸前挂着一块焦黑木牌,上书“张七郎,义渡艄公,溺毙于黄河决口夜”。他跪地三叩首,声音哽咽:“二十年前那一晚,我撑船救了十七人,自己却被浪卷走。家人说我贪财赴死,官府连个抚恤都没给……可昨夜,我在梦里听见一个小姑娘喊我名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醒来时,枕边落了一片白花。”
越来越多的人开口,每一句都像刀刻进少年耳中:
>“我是陈氏寡妇,在饥年把自己饿死,把最后一碗粥喂给了邻家娃。”
>“我是无名僧,背三百具尸骨埋于乱岗,没人知道我法号。”
>“我是戍边小卒,箭射穿喉咙也不能喊出敌袭,只能用血在地上划‘寇至’二字……”
他们的声音起初微弱,渐渐汇成一片低鸣,如同春潮暗涌。而每说一句,听亡殿前的铜铃便轻轻一震,仿佛回应着久别重逢的旧友。
阿禾闻讯赶来时,天边已泛鱼肚白。她立于石阶之上,望着这数千亡魂静静伫立,眼中热泪滚落。她没有逃,也没有召人,只是缓缓取出映雪留下的铜铃,轻轻一摇。
叮??
铃声清越,穿透晨雾。
刹那间,所有亡魂齐齐转身,目光如炬落在她身上。有人颤抖着嘴唇,喃喃道:“是你……是你在梦里叫我?”
阿禾点头,嗓音沙哑:“是我,也是映雪小姐。你们的名字,都在《英魂谱》里,也在百姓口中。你们不是孤魂野鬼,是被铭记的英灵。”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压抑已久的哭泣。一个背着孩子的母亲扑倒在地,嚎啕大哭:“我女儿才五岁啊!瘟疫来了,村长说死人不能进祠堂,就把她扔进了枯井……可现在,有人给她立了牌位,还有人每年清明烧纸钱!她说,妈妈,我不冷了……”
阿禾走上前,扶起她,轻声道:“从今往后,谁也不能再让一个孩子无声无息地消失。”
就在此时,北岭深处传来一声巨响,宛如山崩地裂。众人回首,只见原本静卧多年的映雪墓碑竟自行裂开一道缝隙,从中升起一道淡金色光柱,直冲云霄。光中浮现出一行古老文字,似篆非篆,似梵非梵,唯有阿禾看得懂??那是映雪以魂魄为墨写下的最后遗言:
>**“名既归,责未终。世间尚有万千声,藏于尘埃之下,待人俯耳倾听。”**
话音落地,整座北岭开始震动。听亡殿大门再度开启,这一次,不只是雕像睁眼,连殿内供奉的所有牌位都微微发亮。那些由守名者亲手刻录的名字,一个个脱离木牌,化作流萤般的光点,飞向四方。
“这是……”阿禾仰头望着漫天光雨,忽然明白过来,“她在放名字回家!”
的确如此。这些年来,《英魂谱》收录的每一个名字,都不再局限于北岭祭祀。此刻,它们乘着春风,越过千山万水,飞向亲人坟前、故土老屋、战场残垣??凡是有记忆的地方,就有光芒落下。
河北某村,一位老农正在锄地,忽见父亲坟头飘落一点金光,凝成三个字:“赵铁柱”。老人跪地痛哭:“爹!你终于回来了!”
西域戈壁,一名老兵守着破庙过夜,忽觉香炉自燃,灰烬中浮现“李青山”三字。他颤抖着摸出酒壶洒地祭拜:“兄弟,我没忘你,国家也没忘你!”
江南小镇,渔家母子梦见白衣少女持铃而来,低声唤道:“林招娣,你的名字有人念了。”醒来发现窗台多了一朵不谢的白花。
这一夜,天下同梦。
而最奇异的变化发生在京城。皇城太庙之中,历代帝王牌位林立,庄严肃穆。忽然间,最末一排角落里,一块从未启用的空白灵位无端发光,缓缓浮现两行小字:
>**“沈砚之,忠勇侯,镇守北疆十二载,率部殉国,史册无载。”**
>**“其女映雪,盲而通幽,集亡者之名,启万民之忆,功在社稷。”**
值守太监吓得瘫软在地。次日清晨,皇帝亲临查看,久久不语。良久,他命礼部尚书拟旨:追封沈砚之为“昭烈忠武侯”,赐谥“忠毅”,入祀英烈祠;其女映雪,敕封“慧明贞女”,建专祠于北岭,春秋两祭,与国同休。
圣旨传至北岭当日,恰逢春分。阿禾率百名守名者立于山顶,焚香告祭。火光腾起之际,天空骤然变色,北斗七星再次显现,但这次不再倒转,而是缓缓旋转,最终定格成一座桥梁形状,横跨南北天际。
小狐招娣不知何时现身,蹲坐在阿禾肩头,左耳缺角在阳光下泛着银光。它忽然开口,竟是人语:“星河为桥,通阴阳之路。从此以后,不是只有死人才能听见名字??活人也能听见亡者的回音了。”
话音刚落,山下村落传来一阵骚动。一名村妇抱着婴儿冲上山来,满脸泪水:“我儿子昨夜高烧昏迷,嘴里一直念叨‘娘,别丢下我’……可我家三代单传,哪来的‘娘’叫他?直到刚才,他睁开眼说:‘有个穿蓝布裙的奶奶牵我手,说我名字很好听,让我回来。’”
阿禾心头一震,急忙追问:“那孩子怎么说那位奶奶的模样?”
“她说……”村妇抽泣着,“那人怀里抱着个襁褓,眼睛看不见,却一直在笑。”
“是周妈妈!”阿禾泪如泉涌。
原来,那位将映雪抱离京城的老乳娘周氏,并未真正死去。她的魂魄一直徘徊北岭,守护着这片她用尽一生跋涉抵达的土地。如今因《英魂谱》之力觉醒,得以短暂显形,救下一命。
自此之后,北岭愈发神异。每逢月圆,常有生者梦见亡亲前来托梦,留下未曾出口的遗言、未还的债务、未解的心结。而守名者便依梦中线索,前往各地查证核实,将真相带回人间。
有人因此寻回失散多年的兄妹,有人因此归还祖辈欠下的恩情,更有甚者,凭一句梦中叮嘱挖出深埋地下的族谱,使整个家族重获身份。
承灯会影响力日益扩大,连江湖帮派、边陲部落也纷纷效仿,设立“守名坛”。就连一向冷漠的漠北马贼,也在一次劫掠后听闻一名少年临死前只求一句“请记住我叫阿丑”,竟破天荒将其安葬,并派人千里送信至其家乡。
然而,光明愈盛,阴影愈深。
这一年夏末,南方爆发大规模叛乱。叛军打着“均田免赋”旗号起事,初期颇得民心,但很快演变为烧杀抢掠。朝廷派兵镇压,战火蔓延十余州县,死伤无数。
承灯会立即派出三十名精锐守名者赶赴前线,试图记录无辜死者姓名。岂料刚入战区,便遭叛军围捕。为首首领是个独眼壮汉,冷笑指着他们手中的《听亡录》:“你们记名字?好啊!那我就让你一个个亲眼看着名字怎么变成灰!”
他下令将守名者绑在木桩上,当众焚烧名录。火焰升腾中,一本本《听亡录》化为飞灰,随风四散。就在众人绝望之际,灰烬竟在空中凝而不散,反向聚拢,形成一幅巨大画卷:画中是无数百姓奔逃、孩童啼哭、母亲护婴惨死的场景,每一幕下方,都浮现出清晰名字。
叛军骇然四退,称其为“鬼画”。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那独眼首领盯着画卷良久,突然抱住头颅嘶吼:“不可能!这些人都不是我杀的!是将军下令屠城,我只是执行命令……为什么我的名字也在上面?!”
原来,《听亡录》不仅能记录死者之名,更能照见生者之罪。凡是参与暴行者,无论主谋还是胁从,只要良心尚存,便会在这神圣名录面前无所遁形。
当晚,该首领自刎于营帐之中,留下血书:“我名吴铁牛,曾为衙役,误入歧途。愿以性命赎罪,请替我向victims道歉。”
消息传回北岭,阿禾沉默许久,最终提笔将“吴铁牛”三字录入《承灯录》附录篇,并注:“虽行恶事,终有悔心,亦属人性未泯。”
此举引发巨大争议。有人怒斥:“此等人渣也配留名?”也有人支持:“若连悔悟者都不容,我们岂非成了新的暴政?”
阿禾面对质疑,只答一句:“守名,不是审判,而是见证。我们不赦罪,但我们记得一切。”
秋去冬来,战火渐熄。朝廷论功行赏,却刻意忽略那些冲锋陷阵的底层士兵,仅表彰几位统帅。承灯会得知后,连夜整理阵亡将士名单,共计一千二百三十六人,皆详细注明籍贯、年龄、事迹,派人送往兵部。
兵部尚书拒不接收,冷笑:“区区草民,何须青史留名?”
当夜,尚书府突现异象。书房内所有书籍自动翻页,最终停在《国史?忠烈志》空白页上。墨迹凭空浮现,密密麻麻写满名字,每一笔都似带血痕。紧接着,院中铜盆积水映出千军万马奔腾之影,无数无头将士列队走过,胸前灯牌赫然写着“某地某年某役阵亡士卒”。
尚书惊恐万分,翌日即上奏皇帝,请求为普通将士设“忠勇簿”,并开放边疆碑林供民众刻名。
与此同时,北方边境传来惊人消息:沈砚之率领的英灵军团,竟在一夜之间击退来犯敌军!当地守将描述,那晚狂风暴雪,敌军正欲攻城,忽见漫天红光降临,无数黑甲骑兵自地底冲出,领头者金甲耀目,手持长枪大喝:“吾乃忠勇侯沈砚之!尔等宵小,敢犯中华寸土?!”
敌军溃败百里,至今仍流传“鬼军守边”的传说。
阿禾闻讯,并未欣喜,反而神色凝重。她深知,英灵现世,意味着人间对忠义的遗忘已达极点。若世人依旧冷漠,这些亡魂将永不得安息。
于是,她做出一项重大决定:将《英魂谱》公开抄录百部,分送全国各地学堂、寺庙、市集,供百姓自由查阅。同时宣布,今后所有新收录名字,将在每月初一于北岭广场公开展示,任何人皆可前来核对亲属信息。
此举彻底打破“秘典”传统,引来部分老守名者的反对。他们认为:“神圣之事,岂能轻示于众?”
阿禾却道:“正因为神圣,才必须属于每一个人。名字不属于庙堂,不属于权力,只属于记忆本身。”
奇迹随之而来。有一对老夫妻千里迢迢赶到北岭,只为确认儿子是否真死于十年前矿难。当他们在名单上找到“王大山,二十九岁,矿工,塌方掩埋”时,老父当场昏厥。苏醒后,他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矿灯,交给阿禾:“这是我儿每天带去井下的灯……如今,我想把它挂在听亡殿,替他照亮回家的路。”
阿禾含泪收下。那盏灯从此悬于殿梁最高处,夜夜不熄。
又有一次,一名年轻女子来到北岭,声称自己梦中总有一个小女孩拉着她唱《茉莉花》。她查遍《听亡录》,终于在一份旧档案中发现:二十年前,某富商家婢女林招娣代小姐受罚致死,死后被弃尸荒野,无人收殓。而那富商之女,正是眼前这位女子本人。
她跪在招娣牌位前痛哭失声:“我小时候忘了她……甚至以为她是坏人……可她是为了保护我才死的啊!”
阿禾轻轻握住她的手:“现在你知道了,就不算太晚。”
此后,这名女子自愿加入承灯会,成为一名专职“寻亲使者”,专门帮助失散家庭找回亡者踪迹。
时光荏苒,十年光阴如水流逝。
记园学堂迎来第一届毕业生。三十名“灯苗”少年整齐列队,每人手中捧着一枚刻好名字的石碑碎片,准备送往全国各地拼接成“万名义碑”。
阿禾站在讲台上,最后一次训话:“你们即将走出北岭,走向那些仍有黑暗笼罩的地方。也许会遇到不解,会遭遇危险,会被人嘲笑为疯子。但请记住??”
她举起铜铃,轻轻一摇。
叮……
铃声悠远,仿佛穿越生死。
“只要还有一个名字未被听见,我们的路就没有尽头。”
少年们齐声应诺,声音响彻山谷。
就在此时,天空忽然放晴,乌云散尽。一轮彩虹横跨天际,七彩光辉恰好落在听亡殿屋顶,映照出两个巨大光影文字:
**“继续。”**
没有人看到是谁写的,但所有人都懂了。
多年后,一位游方僧人路过北岭,写下一段偈语:
>“铃非铃,名非名,
>一念不忘即光明。
>若问映雪今何在?
>万家灯火唤卿卿。”